面对喻隐舟凶神恶煞的冷言冷语,宋子婴已然吓得瑟瑟发抖,垂低了头颅,不敢抬起来与喻隐舟对视。
而叶攸宁微微眨眼,道:“多谢君上关心。”
“关心?”喻隐舟一愣,随即道:“孤如何关心于你?”
叶攸宁平静的道:“君上怕夜露寒冷,攸宁衣着单薄,会害了风邪,难道不是关心于攸宁么?”
喻隐舟一口气梗在喉咙,反驳道:“孤那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嗓音,脸色更加阴鸷难看,孤为何要解释,解释起来便显得被动,于是冷声呵斥道:“滚回去,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踏出营帐半步。”
叶攸宁并没有一点子不欢心,表情自然而平和,施施然的转身往营帐而去。
第二日一大早,扈行军队继续行军,看这个方向,并非是往喻国的国都而去,也不知是要去甚么地方,叶攸宁的脾性很少担心甚么,既来之则安之,一句话也不多问,扈行启程他便启程,扈行扎营他便歇息。
大军复又扎营下来,叶攸宁刚入营帐,“哗啦——”帐帘子被毫不客气的打起来,一个高挑的少年抱臂走入。
是喻隐舟派来监视叶攸宁的师氏——师彦。
师彦用冷嘲热讽的眼神看着叶攸宁,道:“听闻太子,昨日三更半夜,衣衫不整的在营地里转悠?真真儿是给周人丢脸,周王室怎会教化出你这等不讲礼仪之人,也不害臊,怪不得王室衰微呢!”
叶攸宁挑了挑眉,面对他的找茬,一点子也不动怒,起身来将茶叶的小罐子打开,案几边的火炉上正烧着沸水,叶攸宁取出一些茶叶,置于精美的羽觞耳杯之中,仔细的用布巾垫着,以免烫了手,将沸水倒入耳杯之中。
师彦还在喋喋不休:“君上是怕你这等人,有辱了我喻国的威严,所以才派我来,紧紧的盯住你,以免你再耍甚么肮脏见不得人的心机手……”手段。
师彦刻薄的言辞还未说完,突然嗅了嗅鼻子,震惊的道:“甚么味道?好香……”
叶攸宁微笑,道:“是茶饮的味道。”
师彦蹙眉,道:“茶饮,那是甚么?”
师彦身居高位,乃是喻隐舟面前的红人,喻国的重臣,他并不讲究吃喝,却从不短缺吃喝,饶是如此,师彦并未听说过甚么叫做茶饮。
叶攸宁道:“这是孤昨日里制作的茶叶,饮用时泡以沸水,便可祛除水中的苦涩怪味儿,反而馥郁芬芳,入口清香。”
“嗤!”师彦不屑,道:“甚么茶饮?我看就是苦菜,你别以为我不识得!”
师彦见过苦菜,是他最讨厌的野菜,没有之一,他可以笃定,叶攸宁不怀好意,一定是想要戏耍自己。
叶攸宁微笑道:“师将军若是不信,尝一口便是。”
师彦冷笑,抱臂不为所动。
叶攸宁“哦——”了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掩唇一笑,表情颇有几分狡黠,道:“是了,师将军是怕了。”
“你?!”师彦瞪着双目,他秉性火爆,最受不得激将法,道:“你说甚么?不要以为你是太子,我便怕了你,你不过是个前太子,废太子!”
叶攸宁微笑:“既然师将军不是怕了,为何不敢一试?”
“再者,”叶攸宁还有后话:“孤不会武艺,身子病弱,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是打不过师将军的,孤又跑不得,师将军何必急于一时,饮口茶汤,润润喉咙,再数落孤罄竹难书的罪名,亦不迟,对么?”
师彦闻着茶叶的清香,下意识的吞咽了一记口涎,他虽不讲究吃喝,但喜爱甜口,最受不得苦涩,不是师彦矫情,行军在外这些天,他是能不饮水便不饮水,非要饮水便憋足一口气,咕咚咕咚灌进去,已然十足想念喻国都城甘甜的泉水,哪里能受得了茶饮的诱惑呢?
师彦抿了抿嘴唇,蹭了几步走过去,嘴硬的道:“谁不敢了?饮就饮!”
他说着,豪迈的端起茶汤,不管不顾送入口中。
“师将军,烫……”叶攸宁出言提醒。
“啊!嘶……”师彦烫的直吐舌头,用手掌扇风,抽气道:“好、好烫!”
但师彦来不及感觉茶水的滚烫,下意识咂咂舌,震惊的道:“这……这茶水,比御贡的山泉,还要甘甜清爽?”
师彦又试了一口,果然不是错觉,原本的苦涩不见了,怪味也不见了,普普通通的溪水改头换面,竟是比御贡的山泉还要可口滋润。
叶攸宁笑道:“师将军喜欢便好。”
师彦收敛了震惊,蹙眉怒目道:“别以为如此,便想讨好与我!我忠心于君上,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你这一杯破茶,哼……休想收买于我!”
师彦看起来并不领情,他的嘴巴仿佛他的长相一样,略显刻薄。
叶攸宁并不在意,而是道:“师将军,你的耳杯空了,孤再帮你添一杯茶饮,如何?”
师彦一顿,咳咳咳嗽了两下,道:“那、那好罢。”
叶攸宁:“师将军,再饮一杯否?”
师彦:“……劳烦太子了。”
叶攸宁:“举手之劳,师将军喜欢便好。”
师彦:“……”
师彦在叶攸宁的营帐中灌下了整整一大壶水,行军这三日,他从未如此畅快淋漓的饮水过,险些不雅的打一个饱嗝,灌了一个水饱。
“师将军。”宋子婴走进来,恭敬的道:“君上传召。”
师彦立刻站起来,准备去谒见喻隐舟,转头盯着案几上还未烧开的热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叶攸宁何其善解人意,立刻看懂了师彦的意思,微笑道:“师将军不必遗憾,这茶叶多得是,孤一会子让子婴取一些茶叶,送到师将军帐中,若是师将军想要饮茶,只需沸水冲泡便可,十足简单便宜。”
师彦眼眸亮堂起来,道:“那敢情好了!”
叶攸宁又道:“师将军可是偏爱甜口?改日,孤再做一些甜口的花果茶,送给师将军。”
“花果茶?”师彦一脸迷茫:“花和果子,也能泡水喝?”
“自然,”叶攸宁谈起吃食茶饮,面容温和,解释道:“花果晒干之后,用石蜜腌制,如同茶叶一般泡水,甜蜜而芬芳,别有一番那滋味儿。”
师彦最喜欢甜口,听得眼睛发直,道:“那花和果子……”
“咳咳……”不等师彦说完,一旁的宋子婴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师将军,君上……君上还在等师将军前去回话。”
“坏了!”师彦一拍脑袋,急匆匆的道:“我先走了,那个花果茶,别忘了!”
叶攸宁礼貌的将师彦送到门口,道:“师将军放心,孤说到做到,改日一定将花果茶奉上。”
师彦这才满意的离开,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分明满脸怒容的进入太子攸宁的营帐,结果走得时候欢欢欣欣,步履轻盈,愣是一副欢心到要上天的模样。
叶攸宁摇头感叹道:“这个师彦,也太好哄了。”
师彦欢欢欣欣的往幕府大帐而去,进了营帐,拱手作礼道:“拜见君上。”
喻隐舟正在查看行军舆图,有力的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道:“再有三日,大军便可抵达雒水。”
无错,喻隐舟此行的目的,并非是带叶攸宁回到喻国,而是带着叶攸宁前往周王都之畔的雒水。
周天子病重,王子们死的死,散的散,如今的雒师一盘散沙,不成气候,诸侯们都想趁机取而代之,一个个以侍疾为由,想要带着自己的兵马进入雒师,谁先进入雒师,无疑,谁便是接替大周,成为新天子之人。
周王室衰微,天子却也知晓诸侯们的野心,于是下了召命,命令禁止诸侯进入雒师侍疾。
如此一来,若是有诸侯强行“侍疾”,便是抗旨不尊,其他诸侯肯定借着这个抗旨的借口,群起而攻之,不得不说,周天子也是用了些手段的,想让诸侯们内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诸侯们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抗旨不尊的出头鸟,谁先出头谁必死,便会成为其他诸侯的垫脚石。
周天子有章程,诸侯们便有对策,于是几个诸侯国联合起来,准备组织一场会盟。
会盟好似谈判,由诸侯国君亲自出面,来到一个事先商讨好的地点,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些规章条款,历史上的诸侯会盟数不胜数。
诸侯们准备联合起来,在雒师之畔的雒水,也便是周天子的家门口会盟,会盟的条款便是,大家一同进入雒师侍疾,如此一来,便没有第一个出头鸟一说,周天子想要责怪,也不可能责怪所有诸侯。
等进了雒师之后,诸侯们再各凭本事,一决高下,至于鹿死谁手,便另做他说了。
喻隐舟没有回到喻国,而是带着叶攸宁这个大周太子,准备赶往雒水会盟,他手里捏着大周最为名正言顺的储君,便是最为强有力的筹码。
喻隐舟的唇角化开一丝冷笑,道:“师彦,这三日,你务必给孤盯紧了那个任性的太子,不要让他胡来,更不要令他趁机逃跑,他若是敢跑……孤给你权利,必要之时,打断他的双腿,不必怜惜。”
师彦吃了一惊,道:“打……断腿?这不太好罢?”
“如何不好?”喻隐舟挑眉。
师彦道:“怎么说,他也是太子,身子还病怏怏的,若是打断了他的腿,哪里还有命在?再者……卑将觉得,太子他好似也不像传闻中,如此那般的任性妄为。”
喻隐舟蹙眉道:“师彦,你不会是在替太子攸宁,说好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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