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谢昀同乘。
时下已入了冬,马车里铺上了厚厚的绒毯,还安置了矮几。郎君便坐在矮几后,那双有些摄人的眸子微微阖着,听见声响才缓缓抬眸看过来。
姑娘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抿唇笑开。
林莺娘当然知道是谁在暗地帮她。
这事太过顺利,哪来的这样巧的事,那放火的贼人正好叫衙门抓住,又正好录下那能定林云瑶罪证的口供。又那么巧,这罪证叫她瞧见了,以此来要挟林崇文将林云瑶送走。
这桩桩件件,里头怕是都有谢昀的手笔。
她自然要来讨好他,亲亲密密的靠过来。
她方才哭了一场,睫毛还沾着水,看过来的眸流转水光潋滟,说不出几多妩媚,“莺娘多谢侯爷成全。”
声音也娇滴滴,如莺啭啼。
这样美的一张脸,这样柔弱不可欺的娇怯模样,任是谁也不能想到她栽桩陷害起人来会是那样的手到擒来与轻巧。
这是她在市井摸爬滚打后学来的自保本事。
谢昀正是看中了她这桩本事。
他垂眸看她,“你知道我带你去金陵是做什么吗?”
区区一个林府后院且是一团乱,更何况金陵城里的定远侯府。谢昀平日只在朝堂不管内宅,却不代表他由得谢夫人在后院兴风作浪。
眼下林莺娘正是撞到他手边了。
有点小聪明,不算愚蠢,又生得这样一副可怜模样,关键时候也能示弱保命。
当然最主要的是,谢子慎喜欢她。
林莺娘说得没错,母子离心,这相较于亲子暴毙该是来得更为摧心剖肝才是。
谢昀改了主意,他挑起林莺娘的下颌,深深看进她的眼里,“杨柳儿,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林莺娘在他手下,眼睫止不住的轻颤。
她未必不知道谢昀帮她是为着什么。
她一个林家庶女,毫无身份背景,也无名利地位,徒有的便是美貌。这在贵女如林的金陵城算不得稀奇。
想来,是自己那夜说的一番话让他起了心。
她心里也有自己的计量。
虽是没能嫁给谢子慎为妻,好歹上一世的仇是报了,也如愿让姜氏过上了无忧愁的好日子。况且自己这条贼船已然是上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往后如何,再想法子。
她勾唇轻轻笑了下,“莺娘定不辜负侯爷的期望。”
江州距离金陵城山水迢迢,这一路车马劳顿,总有歇息的时候。
林莺娘扶着采雁的手下马车,谢子慎寻着机会便来找她。
他们已有几日未曾见面,谢子慎不便去后院,林莺娘也再没有以各种由头来寻他。
他头一次知晓,原来纵是同在一个府里,若是不留心,便是相隔的千山万水不得见。
他也知道小绣阁走水一事,府里不便问,如今才过来关心,“莺……”
顿住,又改口,“林姑娘,听闻林姑娘所住的绣阁走水,姑娘可安然无恙,没有受伤吧?”
他并不知她手臂烧伤一事。
这天冷霜寒,姑娘出门在外,裹得也分外严实,一件银狐的披风罩下来,什么也瞧不见。
但脸仍是那张脸,芙蓉面,远山眉,杏唇螓首,盈盈一笑便化了春水,“谢三公子惦记,莺娘没事。”
总归以后在金陵城里,避免不了的会见面。
林莺娘又变回原来关怀模样,“几日不见三公子,公子消瘦了许多。”
他当然消瘦。
好好的心上人叫自家兄长截了胡,他郁闷消沉极了,将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
出门来,翩翩少年郎消颓得紧。
想起方才她自谢昀马车下来,神情更是黯淡,迟疑许久,喃喃出声,“兄长他……对你可好吗?”
林莺娘点点头,“侯爷对我很好。”
听见心上人这样说,谢子慎神情更萧索,“那就好。”
他有心还要再说些什么,那青盖华顶的马车车帘已经撩起,郎君坐在深廓浓影里,疏淡不明的眉眼过分平静,只沉沉一句:
“过来。”
林莺娘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
她哪敢不听谢昀的话,顾不上谢子慎既哀且怜的眼,折身便上马车去。
车帘将将落下,她便落进充斥着沉水香的怀中。
紧接着落下来的,是他清冷不加掩饰的声,“再让我看见你对他笑得这么开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这样威胁人的话,他说来轻忽随意得紧。
只是话里的敲打意味却足,林莺娘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当真会如此做。
她心下一跳,却是辩解,“侯爷看错了,我没有对三公子笑。”
“还要狡辩。”
他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流连在她颈边。
修长的颈,纤细太过,轻轻一拧便能折了。
林莺娘眼睫轻颤,听他在耳边轻轻道,温言软语,似情人间的呢喃。
“这次就算了。我不喜你与他亲近,再有下一次,我连你这漂亮的颈也一并折了。”
如此霸道。
林莺娘立时瞪大眼,“侯爷不是让我挑拨三公子母子离心吗?”
这不让亲近,如何挑拨?
谢昀微微一笑,“我相信林二姑娘聪慧过人,定有旁的法子。”
骤听此言,林莺娘恍如晴天霹雳,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她连人都不许亲近,却要挑拨他们母子离心。
咬着唇,她颤颤巍巍抬起眸来,“侯爷……”
她哀婉出声,期冀眸中那一点娇怯可怜能叫他瞧见,软了心肠,收回方才的话。
只可惜却迎来他更生冷无情的话,“再狡辩连你舌头也一并拔了。”
这般蛮横不讲理。
林莺娘简直觉得前路无光。
后面的日子,她自是听谢昀的话不敢接触谢子慎分毫。他明里暗里几次想靠近,都叫林莺娘寻着机会躲了去。
这般次数多了,谢子慎自然也看出了她的避嫌之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从自己面前毫不留情的走过,而后在丫鬟的帮扶下,慢慢走进他兄长的马车。
从始至终,眸光未曾落在他身上一分。
他眼底悲凉浮漫,有时也会按捺不住,悄悄靠近那青盖华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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