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一行人入夜才到金陵。
马车行在青石板上,摇摇晃晃,林莺娘连续两夜都没睡好,困得眼都睁不开,靠在车壁上小憩。
马车到一处宅院停下。
丫鬟撩帘来唤她,“姑娘,我们到了。”
她扶着林莺娘下车,夜色暗沉,面前的是一座门墙高耸的轩朗宅院。
这是谢昀在金陵的私邸。
“侯爷呢?”
林莺娘环视一圈,这才发现谢昀不在身边。
丫鬟垂首答,“侯爷陪着三公子去侯府见二夫人了,今夜应当不会过来了。夜深风凉,姑娘先随我进去安置吧!”
林莺娘点点头。
她早已累极了,恨不能立即上榻就寝才好。
可是不行。
府里新来了主子,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得了消息,过来见她。
“见过姑娘。”
底下立着一排人,齐刷刷的行礼。
林莺娘现在没名没分,不过是个养在私邸的外室,只能唤作“姑娘”。
其中三名婢女来服侍她梳洗就寝。
换上素色寝衣,送姑娘入帐中,再缓缓落下床幔,退了出去。
谢昀惯来淡薄冷清,这是他第一次带女子回府,几个丫鬟都无比好奇,出了姑娘的房,就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人得知内情,“听说她不过是江州一七品县吏的庶女,身份卑微得很呢!也不知怎的竟叫侯爷看中带了回来。”
话里酸溜溜,既是嫉妒也是艳羡。
“编排主家,当心兰秋姐姐拔了你的舌头。”
兰秋便是路上伺候林莺娘的其中一个丫鬟,亦是这雾凇院的主事。后院里的丫鬟,都归她管。
她这才收敛了些许,仍是有些不服气。
回头看,屋子里灯烛已熄,不甘心哼一声,“翻过年公主殿下就要嫁过来了,且看她能有几日风光。”
其余两个丫鬟听在耳里,却是叹气。
和公主抢夫婿,所有人都觉着林莺娘是不自量力,眼高于顶。
有人艳羡,自然也有人叹息。
不知往后这公主嫁了过来,林莺娘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但现下,林莺娘的日子还是分外舒坦的。
她到雾凇院两日,谢昀并未过来看她,好在她自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没有谢昀的约束,更是活得自在畅快。
今日赏赏花,明日喂喂鱼,好不惬意。
“这怎么还有海棠花呢?”
林莺娘问身边的丫鬟,满是欣喜,“冬日海棠也能开啊?”
要知道江州养在府里的秋海棠,就已是极名贵的了,还是林夫人耗了重金请人寻来的,娇贵得很。
这冬季也能开的海棠,林莺娘闻所未闻。
是那夜在外头编排她的丫鬟回话,“姑娘不知道吧?这海棠花可名贵了,是波斯国上贡来的贡品呢!听说整个金陵也就三棵,圣上体恤咱们侯爷辛苦,这才赏了咱们侯爷一棵。这样尊贵的东西,寻常人是见也见不着的。”
她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阴阳怪气。
言外之意,你这样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庶女,能见过什么好东西?
林莺娘是后宅的阴私算计里摸爬滚打出来,如何听不出她这话外之意。
她笑了笑,也不赏花了,直起身子打量她,“你叫什么名儿?”
她打量人的眼神不友善,如打量物什。
丫鬟觉着受了屈辱,却还是得垂首回她的话,“回姑娘,奴婢叫银翘。”
“银翘……”
林莺娘笑,“你这一口一个咱们侯爷,当真是亲密得很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贴身伺候侯爷的呢!”
银翘自知得罪了她,连忙垂下头去,“奴婢不敢。银翘说错话了,还请姑娘恕罪。”
能屈能伸,林莺娘反倒高看她两眼。
只是到底得惩治一二,不然过两日满府里的丫鬟都觉着她好欺负,爬到她头顶上来了。
“恕罪就不必了。你既如此看重这海棠花,便就在这好好伺候着,两个时辰后再来见我。”
林莺娘带着人离开,只留银翘守在这里。
海棠花种在园子里。
园子露天,四面通透,这样冷的天,两个时辰能将手脚都冻僵了去。
但没有人敢为银翘求情。
眼下谢昀尚未归府,他待林莺娘是何态度府里人尚不明确,都眼巴巴等着,谁也不敢这时贸然来触林莺娘霉头,生怕惹祸上身。
这原不过一件小事,只是晚些时候就叫人传去给谢昀知晓。
谢昀刚回侯府,公务缠身,正忙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时候,他还抽空去见谢夫人。
她愈发憔悴了,先前惦记谢子慎安危愁得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盼到谢子慎,他昏迷在榻上,人事不知。
谢夫人日夜守在他身边,不过两日功夫,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些许。
谢昀看在眼里,“母亲还是要看顾些自己身子才是,不然子慎醒来,母亲又倒了下去。”
他声音虽温和,眼底却冰冷。
谢夫人满心满眼都是榻上的谢子慎,并未注意。
只是她也会装,以帕拭去颊边的泪,语调凄楚,“你们兄弟俩都是我的心头肉,我看着子慎这副模样,实在难受,只恨不能以身替他才好。”
又抬着泪眼看谢昀,“好在你无事,不然母亲的这颗心啊,当真是要揉碎了。”
母慈子孝的场景。
谢昀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出门来,游廊里青山正侯着。
雾凇院里这些日子的事报给谢昀知晓,连带着银翘多嘴,被禁在园子里受罚一事。
谢昀听着,面上淡淡的,吩咐,“由得她去。”
那银翘是谢夫人借着关心嫡子的由头塞过来的人,自觉自己仗着谢夫人的势,往后是谢昀房里的人,平日里便不大消停。
如今正好叫林莺娘整治一番。
雾凇院里有几个平日受银翘欺负的丫鬟看她受罚,也觉着出气,来林莺娘面前献殷勤,“还是姑娘慧眼识人。那银翘平日里仗着二夫人的势,很是欺负人,对我们是惯来呼来喝去,浑然将自己当成这雾凇院里的女主子了。”
她们是来挑拨离间的,不管林莺娘受不受宠,眼下她为主子,想收拾银翘有的是办法。
未料林莺娘听了她们的话,却微微蹙眉,“女主子?她是侯爷房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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