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又主动提起这事,谢昀垂眸饮茶,不言不语,听谢夫人兀自感叹道:“好些日子没有来了,如今过来乍一看,倒好似还是从前和姐姐在闺中的时候。”
谢夫人和楚夫人原是闺里的手帕交。
她们自幼一同长大,亲如姊妹,从前楚夫人在此养病,谢夫人便常来看她。
她比楚夫人小两岁,那时还尚未出阁。
谢昀也只唤她“卫姨”。
但他性子自小便是极安静的,沉默寡言,谢夫人时常逗他,他也不说话,更遑论唤她。是以后来她嫁进侯府,也没想着谢昀能唤她一声“母亲”。
但他却是唤了,端端正正抬手朝她做了个揖,清清楚楚唤出一声“母亲”,不卑不亢,半点也没有扭捏之意。
谢夫人听在耳里,却是不安。
她宁可他不唤这声“母亲”。
斩草要除根,这道理她明白。
原先打算他年纪小小便没了生母,又是那般孤僻安静性子,戾气该是极重,她随意寻几个错处便能将他打发了。却没想他自楚夫人离世,便浑然换了个性子。
他谦逊有礼,又上进好学,为人处世更是处处妥帖周到。
她竟寻不出他丝毫错处来。
倒是有一次,他生母留给他的丫鬟推了自己,致使自己险些小产。
谢夫人知道那个丫鬟。
因着是楚夫人留给谢昀的,他甚是看重,凡她之事无有不依的,犯了错也是一应护着。
谢夫人想,这回该叫他不得翻身了吧?
却没想谢昀知晓此事,当即便将那丫鬟交了出来。
他极是大义灭亲,“虽是母亲送给我的丫鬟,但她如今犯了大错,我纵是再疼她,也不能偏护着她。”
他半点也不护着那丫鬟。
那丫鬟蓄意谋害主家,自然是打死了事。
谢夫人当时尚在月中,听了这消息不是报仇的痛快,而是愈发心惊。
她知道那个丫鬟,也知道那丫鬟对谢昀来说有多重要。
平日里护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才容得她到如此猖狂境地,不想如今说舍弃就舍弃了。
她知道,谢昀绝不是面上这般好说话的脾气。
但两人之间虚与委蛇这么些年,彼此心知肚明,到底也没能分出胜负。
如今谢昀听得她这一句感慨的话,牵着唇角微微一笑,“母亲许久不来,自然有此感慨。儿子日日在这儿住着,倒是习惯了。”
到了旧处,谢夫人自然而然感念从前。
说起旧事来,她微微一笑,“我还记得初次见你你还在襁褓里,看见了我就咧嘴一笑,极是可爱。转眼一晃,你如今都这样大了,若是姐姐泉下有知,不知心里得多欢喜。”
她细细看谢昀的脸色。
看不出来,他眉眼一贯的云遮雾绕,看不出情绪。
他从来就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谢夫人从来不知这个她养在膝下这么多年的孩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是当真尊她为母亲,还是同她在这里虚与委蛇。
但不管哪一个,都是碍了她亲子的路。
见谢昀垂眸饮茶不说话,谢夫人又让李嬷嬷取食盒过来,“看我,跟你讲话都说忘了。”
她将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殷切慈爱,“这都是你从前最爱吃的。我这些时日忙着子慎的事,实在顾不上你。你可不要怨母亲。”
谢昀看着桌上的珍馐点心,微微颔首,“母亲费心了。”
“这有什么费心的。”
谢夫人嗔他,取了块糕点用碟子盛了递到他面前,“我听你身边的人说你近日一直在忙。”
年关近了,谢昀又刚从江州赈灾回来,的确是忙得脚不沾地。
“忙归忙,可千万别累着自己。”
又说他,“你平日里忙起事情来,便总是忘了用膳。你如今不在府里,母亲也看不住你。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若是合心意,我每日叫人送过来。”
碟子里是时兴的酥胡桃饼。
谢昀看了一眼,到底没吃,“儿子方才吃过东西了,晚些再吃。”
谢夫人倒是也没有强求,眼见天色已晚,她起身要走。
“儿子送母亲。”
谢昀起身,亲自送谢夫人出门上马车,母慈子孝的模样是做得足足的。
谢夫人脸上一直盈着笑,只是待车帘落下来,她脸上的笑便也阴沉沉的落下。
她恼恨对身边的李嬷嬷道:“你看看他,一口一个母亲,实则心里防我防得跟什么似的,难不成我还会在那糕点里下毒害他不成?”
她自然是不会在糕点里下毒。
这是雾凇院,糕点又是她亲自送的,这时候糕点里有毒,首要便是她的嫌疑。
她纵是再蠢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谢昀防她防成这副模样,竟连在她这个母亲面前尝一下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这不由不叫她疑心,“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派人去江州暗杀他的事了?”
暗杀一事总是未成,谢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没法子。
好在这事她做得隐秘,寻的也都是重金悬赏的江湖中人,纵是被抓到,也找不到她的头上。
没证没据,便没有人奈何得了她。
李嬷嬷也是宽慰她,“纵是知道又如何?夫人是他的母亲,没凭没据,他想空口平白诬赖他母亲不成?”
那他这么些年的孝顺儿子可就白做了。
谢夫人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缓过神来便镇定了下来。
只是她心有余悸,捻着帕子的手抚着胸口,“我刚刚瞧着他那张脸,眼神当真是像极了他母亲,只是他母亲没他这般锐利。你是不知道,他看着我时,我总觉得他是知道了当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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