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珠松了口气:“我正是这个意思。”
她此时确实不想见杨桉甫,当初将陛下夺到膝下抚养,杨桉甫虽未反对,但郭云珠自觉是理亏的。
这理亏有大半是出于本心,是因最初她还曾暗下决心绝不抢夺别人的孩子,但最终她做出此举,于是难免自觉羞愧。
而更叫她羞愧的是,孩子还在她手上生了重病,这叫她更不敢见杨桉甫了。
宋慧娘愿意去见,自然也好。
也可以借此探探宋慧娘的底。
兰渝去取药了还没回来,郭云珠便叫清茶和宋慧娘一起出去,宋慧娘出门便和清茶套关系:“辛苦姑娘和我走一趟了,若我有话说得不合适的地方,万望姑娘指点几句。”
宋慧娘记得郭云珠身边的兰渝是个八面玲珑式的人物,以为清茶也差不多,是郭云珠派过来监视自己的,没想到清茶涨红了脸,摇着头道:“奴婢、奴婢也不懂这些的,没法指点娘娘,只当、只当尽力而为。”
怎么回事,怎么看着好像是个害羞腼腆的小姑娘?
伪装,绝对是伪装,自己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了。
他们此次前来,住在右相府东边的院子里,中间隔着一个花园,宋慧娘和清茶带着几名侍从通过抄手游廊穿过花园,在一扇半月门前看见了正将双手抱于胸前原地踱步的杨桉甫。
见是宋慧娘前来,杨桉甫也没流露出任何惊讶,而是忙上前来道:“微臣见过太后娘娘,收到急诏便匆忙归家,但还是来得晚了些,望娘娘恕罪。”
宋慧娘道:“何罪之有,是我求郭太后匆忙做得决定,实在是陛下生了急病,我刚好认识能治这病的医生,便借了右相府上叨扰一番。”
杨桉甫这下终于惊讶了:“陛下也在府中,还生了急症,这、这……”
像是才反应过来宋慧娘说的话,他又急道:“太医院难道是吃干饭的?还要请外面的大夫。”
宋慧娘面露犹豫,看了眼后面的侍从,道:“杨相能否借一步说话?”
杨桉甫道:“哎呀,是臣急躁了,娘娘且随臣来。”
她便带着宋慧娘上了花园中的一座凉亭,因处在高处,要通过一条小径拾级而上,便叫侍从在下方候着,只带了清茶上去坐下,宋慧娘坐下之后道:“其实是这样的……”
她将宫中发生的对话一一到来,说到“人参杀人无过,大黄救人有功”之时,杨桉甫神情微变,抬眼看了宋慧娘一眼。
她倒是没问出处,只道:“娘娘有如此担忧,也是对的,只是太医们食君之禄,若真如此胆大包天,不如屠沽。”
宋慧娘看了杨桉甫一眼。
这话看起来是在骂人,实际上应该是在说情。
因为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的话大概是——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大胆。
宋慧娘本也没有针对太医院太医的意思,当时说出那样的话来,大半也是想要激郭云珠同意她们出宫治疗,于是此时就装出后悔来叹息道:“事后想想,也有些后悔,只是我当时太害怕太心急,乱了分寸。”
杨桉甫便知宋慧娘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松了口气,反而道:“只是太医技艺不精,也确实该罚,臣感念娘娘宽厚。”
宋慧娘道:“杨相谬赞,数月之前,我不过一农妇,幸得诸位大臣坚持,才能在此高位……阿嘁。”
一阵冷风叫她打了个喷嚏,她捂着嘴唇四下张望,望着大半凋零的落叶,感慨似的道:“总之阴差阳错吧,转眼之间,天都那么冷了,这风越来越是刺骨,吹到牙齿都有些冷了。”
杨桉甫道:“是,是,晚上不点个炉子,都拿不动笔。”
她以为宋慧娘只是结束话题随意寒暄,却久久不见宋慧娘接话,抬起头来,看见宋慧娘单手撑着下巴,手指隐约从嘴唇上滑过,按得重了,露出一截雪白贝齿来。
她心中蓦地产生一个猜测,却不那么确定,迟疑间,听宋慧娘道:“杨相勤奋,晚上还要动笔,我晚上看个书,都要看困了,近来在看《左传》,就并不能太懂,只是听说这世间的道理,一本《左传》足矣,所以仍硬着头皮再看。”
杨桉甫神色微变:“娘娘有这个想法,便已足够了。”
宋慧娘道:“我知晓自己不需要参与什么国家大事,只是想在其位,便该多懂些道理,免得以后闹了笑话都不知道,比如说有些词……有些词就常常搞错含义。”
杨桉甫道:“娘娘所言极是,便是臣如今看见一些词,若是不通典故,也经常闹笑话。”
宋慧娘道:“是,什么事都是如此,只要知道缘由,那便记得牢了。”
冷风骤起,树影摇晃,又是一片落叶落了满地。
宋慧娘从石凳上站起:“闲话有些说多了,既已向杨相解释好了,我就快回去照顾陛下吧。”
杨桉甫道:“娘娘放心,臣已懂了。”
宋慧娘凝神望着杨桉甫的眼睛,见她眼神郑重,比起初见之时,已带上更多的敬意,心底便松快了不少。
虽然因清茶在的缘故说得隐晦,不过看这眼神,自己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吧。
回头问问何谨,大约可以更明确些。
这般想着,颌首与杨桉甫道别,提着裙摆下了凉亭,回小院去了。
杨桉甫亦步亦趋送到半月门前,才停下脚步,目送众人背影消失,脸上郑重慢慢散去,露出笑意来:“唇亡齿寒……这般表示么,娘娘,也是个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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