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至今,儒家思想与君权的关系便十分复杂。
儒家尚“礼”。
对维护君主专制十分有利。
但其中也不缺少对君主的制约之意。
一直到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和“大一统”之说。
实际上是对儒家思想进行了极大的改良,使其对君主制的维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样的改动让统治者十分满意,然后,才有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可此前的儒家八派,并没有消失。
儒家内部不同的思想争论,还在继续。
圣人说过很多话,可该怎么解释,却是一件很值得商榷的事情。
“代圣立言”,一直都是天下读书人的至高追求。
如何驾驭儒家,使其为自己所用,也始终是历代君主必修的功课。
朱允熥此前并没有想过太多。
他劝方孝孺去讲课,去开儒家新学,只是为自己未来的改革做好思想建设,铺平道路。
可这次,齐泰和黄子澄的事情,给了他启发。
黄子澄关在刑部大牢,层层防护,守卫森严。
按理来说,是绝无可能接触无关外人的。
然而,齐泰竟然能自由出入,与黄子澄密谋,写出这么多陷害别人的供词。
为黄子澄和齐泰提供方便的人,便绝不是一个两个官员,而是许多人一起联手。
对掌权者而言,下面的人联手欺瞒自己,是非常危险征兆。
这时候的朱允熥,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程朱理学以来,儒家对人们的思想禁锢,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按理来说,此时的朝堂,应该是最稳定的。
因为大臣们的思想和认知空前统一。
但实际情况刚好相反。
在历史上,有明一代,东林党争不断,儒家读书人与皇权的矛盾不断激化,难以平息。
后世的皇帝又不得不放出司礼监,重用厂卫来对读书人进行制衡。
最终搞得朝堂乌烟瘴气,大明走向衰败。
明实亡于党争!
简单的几个字,却是非常沉痛的历史教训。
为什么统一了思想认知的大明,反而党争更加厉害了呢?
因为没有了外部的矛盾,内部矛盾就无法转移。
读书人都成了同一派别,那就变成了他们集体与皇帝斗……长此以往,不亡才怪。
所以,让思想派别有不同,有割裂,表面上看起来,会造成混乱……
但实际上,放到长期的角度,对统治稳定而言,反而是有利的。
正如后世社会也有左派和右派之争一样。
如果内部没有斗争,那大家就会将矛头一齐对准最高统治者。
君主要让儒家治天下,就需要儒家内部保持分裂。
太监是皇权的化身,扶持太监去和读书人斗,等于皇帝亲自下场。
这对于统治来说,实际上是非常不明智的。
最高统治者不应在这样的争斗中下场,而应该做一名旁观者,看着下面的人斗,并随时加以引导。
这就是统治的艺术。
诚如杨士奇而言,对一名帝王而言,他是没有政敌的。
因为任何一名站出来公开对抗帝王的人,都会被权力无情的碾压。
但大权在握的帝王,真的能为所欲为,按自己心中所想去施政吗?
并不能!
历史上,掌握大权的帝王多得数不清。
然而,能完全按自己意志施政的,少之又少。
帝王总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制肘和约束。
即便是一代雄主,都不例外。
因为帝王要以一人之力,掌握整个国家机器,整握整个统治阶层。
寻常人面对国家机器和统治阶层,渺小如尘埃,也不会幻想去掌控,只能顺势而为。
帝王当然不一样。
可帝王要承担的使命和责任也不一样。
以一己之力,推动国家机器运转,改变历史发展的轨迹,这是寻常人不敢想象的事情。
在大势面前,任何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可帝王偏偏又是这股力量的掌控者。
力是相互的。
帝王掌控的力量越大,受到的反作用力也越大。
帝王必须要有极其高超的统治艺术,才能掌握国家机器,控制庞大的统治阶层,才能统治好这个国家。
否则,他就会被权力反噬。
实际上,一般的帝王,尽管身为最高统治者,但他能改变的事情,其实是很少的。
他必须按照统治阶层的集体意志去行事。
而不是自己心中的想法。
只有极少数的雄主,才能做一些改变。
朱允熥要在根本上改造大明,注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什么一声令下,天下莫敢不从,想咋样就咋样,这显然是小孩子幼稚的幻想。
实际上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才是现实。
一个命令如果不符合统治阶层的利益,即使在重压之下强行推下去,也多半会在执行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好事办成坏事,完全脱离最初的设想,最后不得不终止,或者不了了之。
类似的例子,自古至今,比比皆是。
方孝孺的另一个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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