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躺着微眯的朱允熥睁开了双眼,望了眼跪在地上的蒋瓛,道:“平身吧。”
自从老朱“驾崩”后,蒋瓛几乎每天早晚都会来请安,明显有着谄媚讨好之意。
老朱隐匿于后宫之事,连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被蒙在鼓里。
主要是考虑他与吉垣不一样。
吉垣在宫内侍候老朱,无泄密之忧。
也就不用瞒着他。
但蒋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乃是外臣。
还要在外面办事,万一泄露消息,老朱苦心布置的棋就因此而废了。
不过,锦衣卫向内庭传递消息的渠道仍在运作。
就在不久前,蒋瓛才在皇城的墙边上,拿开一块隐藏的砖头,将一份情报放了进去。
随后将砖头再放回原地,使外墙看来完好无比。
再拿开砖头的时候,便发现递入里面的情报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是一份上面下达的指令。
整个过程,看不到一个人,也不知道下发指令的是谁。
但无论是他递上去的情报,还是下发的指令,都有特定的鉴别真伪的办法,错不了。
外人即使发现此地,也无法向内传递情报。
因为防伪的存在,里面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传出来的消息,亦是如此。
都是守在外面时传出,并带着辨真伪的标志。
这种情报传递方式,是老朱在世时建立的。
内外隔绝,彼此见不到面。
类似的情报点不止一个,有资格传递情报的人,接受指令的人,也不止他蒋瓛一人。
特务机构在很多时候,是要保持神秘与彼此独立的。
但蒋瓛原以为,这套运作模式,在朱允熥即位登基后,就会改变。
至少会作大幅度的调整。
可没有想到,竟然什么都没有变。
他甚至都不知道,新帝是否接手了内庭的情报系统。
自己通过隐蔽渠道递交的情报,是否送到了新帝手中。
还是说,内庭的情报中心,早已脱离了掌控。
变成了一个自行运转的“怪物”?
这一疑问在蒋瓛心中始终挥之不去。
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当面向新帝问一个明白。
“陛下,自从先帝驾崩以后,京城里流言四起。”蒋瓛首先说起了这件事。
“哦?”朱允熥的脸色平静,反问道:“他们都说一些什么呢?讲给朕听听!”
蒋瓛立即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实在不敢转述,唯恐有污圣听。”
朱允熥淡淡道:“能怎么污呢?他们无非是说为了帝位,杀了自己的皇爷爷,大逆不道。”
“再有甚者,还要编排一些什么爷孙争夺美女的离奇故事。”
“又或是说,老皇帝其实还没死,只是被新帝囚禁在后宫中。”
“诸如此类。”
蒋瓛心中一惊,倒没想到新帝对此竟然了如指掌。
他还一直以为,新帝一定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蒋瓛也清楚,新帝早做当储君的时候,就秘密成立了探听司打探情报。
广泛传播的市井流言,探听司也不可能打探不到。
但在他看来,这种事情,下面通常会隐瞒不报。
这不需要有什么权臣干扰。
报喜不报忧,是所有人的共识。
大家都会很自觉的做。
尤其是这种辱骂皇帝的流言,谁会冒着被皇帝骂,让皇帝暴怒的风险往上面汇报呢?
却没有想到,老和尚姚广孝还真不这样想。
探听司早就将消息上报给朱允熥了。
“陛下!”蒋瓛重重磕头,道:“是微臣失职,才致使这些污蔑圣上的流言在坊间四处传播,微臣已下令麾下锦衣卫严加盘查。”
“凡有传谣诽谤圣上者,严惩不贷。”
“同时也顺藤摸瓜,一定找出这些大逆言论的源头,诛其九族。”
看着信誓旦旦的蒋瓛,朱允熥的双眼,不由得微微眨了眨,转瞬恢复正常,问道:“你有抓人了吗?”
蒋瓛忙道:“这几日,锦衣卫全力侦查,已捉拿了散播谣言者,共计二百七十五人。”
这么多吗?
朱允熥微微怔了一下。
果然,八卦才是人类的天性。
锦衣卫如此大规模抓人,竟然都没有能刹住谣言传播之风。
“你准备将他们如何处理呢?”朱允熥又问道。
蒋瓛正色道:“陛下,这些人竟然诽谤皇上,肆意散播谣言,不杀不足以正视听,不杀不足以平忠臣之法。”
“臣以为,应该全部处以极刑。”
“算了吧。”朱允熥挥了一下手道:“不过是几个无知百姓,说一下无聊的谣言罢了。”
“用不着如此小题大作,关押三日,告诫一番,就全部都放了吧。”
这些谣言,本来就是他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传播的。
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是有意为之。
毕竟,既要将消息放出去,又不能露出马脚,唯一的方法,当然是放各种各样不同的谣言了。
既然是自己放的,为此而去杀人,就有点太过。
放了?
蒋瓛大吃一惊。
新帝居然如此宽宏大量?
对那些在背后编排他的人,都这般轻轻放下?
莫非……一瞬间,蒋瓛想到了许多。
有人推测近几日京中的流言,或许是新帝故意为之。
目的是钓出朝野中的反对者。
对此,蒋瓛且信且疑。
此际听到新帝下这样的旨意,心中的疑惑,又多增了两分。
“遵旨!”蒋瓛道:“陛下仁慈宽厚,千古未有。百姓必深念陛下之恩。”
“对愚昧无知的百姓,还是要好生教导的。”朱允熥道:“你要严厉告诫他们,以后不许再传谣。”
“是!”蒋瓛连忙应声,仍站在堂中,并未离开。
“还有什么事吗?”朱允熥眼皮一抬,问道。
“陛下!”蒋瓛神色紧张地向外面望了一眼,见外面的侍卫都站得离房门较远。
只要不高声叫喊,正常应该听不到,这才放下心来。
“锦衣卫和检校,以前都通过宫墙里的秘密缝隙,向宫内传递消息,如今……”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朱允熥清楚蒋瓛是起疑了。
这也正常。
新帝登基,渠道没有变化,怎么看都不正常。
何况,那些宫墙的缝隙,虽然外面的人不清楚消息具体传向哪里,但也能大体上猜到位置应是处于后宫之中。
可后宫现在已被朱允熥下旨封掉了。
他又如何能不疑?
老朱在后宫,又还需要通过锦衣卫和检校的密报,了解外面的情况,情报不能中断。
否则,老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会放心不下。
“暂时一切仍如以前,后面朕会做调整和更改的。”
朱允熥心中对此早已有了计划。
只要将现在传送情报的地址稍微挪一挪。
改到前后宫交汇的地方。
外人就无从分辨是谁接收了消息。
另一方面,朱允熥也正好接手锦衣卫和检校的情报系统。
他们收集来的消息,会分成两份。
一份送给老朱,一份给他自己看。
虽然姚广孝的探听司收集来的消息很多很广泛。
但经历了前面的事,朱允熥正清楚了知道,作为上位者,对下属分权制衡的重要性。
情报系统是帝王最重要的耳目,不能被下属垄断。
不管有多么信任这个下属,都不行。
对于帝王而言,没有什么比耳目蔽塞更可怕的事情。
一旦消息渠道被垄断,就等于将帝王的权柄送给别人,将国家生死都放到别人的手里。
锦衣卫和检校的情报,正好作为探听司消息的补弃。
另一方面,探听司只有打探消息的职权,其权力比锦衣卫要小得多。
比如说,锦衣卫可以直接召官员问话,这是探听司做不到的。
朱允熥也不打算给予探听司更多更大的权力,就让他们成为后世“便衣记者”之类的存在,便足够了。
借此将民间的消息收集汇总,而是变成一个对内统治的特务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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