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着了凡大师过来的黄道长,看着依旧昏迷的谢绾,从一旁的水桶中舀了一碗熬制的药汁,掐着谢绾的鼻子给她灌进去。
而后,面染愁容地叹气。
“就这么昏了过去,已经躺了一年了,若非老道我手上有些功夫,用药为她吊着气,只怕早去拜见阎王了。”
“她命数被改,老道再也算不出与她相关的因果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这一年,因为谢绾,他被困在崆峒山中不得云游,都快憋疯了。
可他真怕自己一走,没人照顾谢绾,费尽心力救回来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温泉里。
每日给她喂灌的这些续命之药,并非是一成不变的,需要根据她的身体情况,隔几日换一次配方。
一年两年还好,若十年八年谢绾都醒不过来,他……他总不能一辆马车,拖着谢绾云游去吧!
了凡大师走近前去,探了探谢绾的眼皮,不妙地摇了摇头。
“看这样子,短期内是醒不过来了。”
“你沾染上的因果,只能劳烦你来尽心尽力了。”
了凡大师收回手,扫了一眼这石洞,点头道:“她身上阴邪之气确实重,你这地方选得好,可以温养她的身体。”
“老友啊!慢慢熬吧!”
了凡大师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拍了拍黄道长的肩膀,叹道。
“想想当初我在京中的十年隐忍,不也是被困在因果之中了吗?我的过去就是你的未来,老友啊……且行且珍惜吧。”
黄道长眼底渐露绝望之色。
……
养心殿内。
当最后一名伺候的宫人浑身战栗地发誓、自己绝没有碰过那绿绮琴后、寿月公公脸色难看地带着所有人的口供,来到了李承赫面前。
寿月公公伏跪在地,语气恭敬又忐忑。
“陛下……无论是当初太子府的人,还是如今伺候在养心殿可能接触到这绿绮琴的宫人,总计一百三十六人,皆盘问过了,未曾见碰过、也未曾见任何人碰过此琴。”
李承赫僵坐在龙椅上,指尖落在那绿绮琴的刻痕上,面色阴沉至极。
他上一次碰这琴,是三年前。
那次,他将所有漆色脱落的地方、全部修补完善,没错过任何角落!
当时根本没有这一句诗文!
若是普通的诗文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一句!
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拂旧弦。
扬州城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古琴上,刻的便是这样一句。
无论是字里行间的距离、大小、还是刻画的风格,都与当年那把琴一模一样!
若非他十分笃定这把琴是自己新造的,他甚至怀疑眼前的琴就是当初那一把!
世上怎会有如此惊人的、疯狂的巧合?
李承赫直到现在,都无法从刚才的惊骇中冷静下来。
跪在地上的寿月公公,蓦地想起一件事,忽然僵住,眼底一颤,滑过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这些年,能够碰到这把琴的人,除了那一百三十六人之外,还有一个……
他的异样,被李承赫捕捉到。
李承赫冷笑一声,“在朕面前还敢隐瞒,你头上的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寿月公公打了个哆嗦,匍匐在地,艰难地开口。
“回陛下,老奴只是想起……似乎谢氏,也曾在您殿中伺候过……”
当年,谢绾的真实身份被他和环佩得知后,他受到环佩的威胁,不敢告诸给李承赫。
后来谢绾潜逃,前尘往事成空,寿月公公也喘了口气,想着这桩往事会被彻底掩埋,他也不必再多余担忧。
可谁料,事情峰回路转,兜兜转转陛下竟然抱了一个皇子回宫,还封为太子。
这太子,竟然还有几分像曾经的谢姑娘……
“荒唐!”
听到寿月公公这般猜测,李承赫压在琴弦上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眸光冷涩,带着一丝连他都察觉不到的惊慌。
“难不成这两行字还能是她刻的?她有那个本事吗!”
“这字迹明显是……”
李承赫话音顿住。
他似乎,从未见过谢绾写的字。
李承赫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喧嚣的心脏,厉声道,“宫中可还有谢绾留存的笔迹?全部寻出来!”
一个时辰后。
一箱子谢绾遗留的旧物被抬了进来。
抬着旧物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一身紫色一品女官服饰的环佩。
如今的环佩、面染霜色、两鬓斑白。
但浑身上下凛然的气质,却让人见之生畏。
她抱着箱子进来时,眉眼皆是冷寂的煞气,仔细望去,还能看向她藏在眼底深处的嘲讽。
光,照在她的面容上,没有半点暖意。
她漆黑的瞳孔看着那在龙椅上坐卧不安的帝王,心底,陡然升起一抹报复的、畅怀的快意。
终于……
开始怀疑了吗?
可这一天,是不是太晚了?
李承赫看到进来的人是环佩时,眉头皱了皱,但并未多说,从她手里接过箱子,取出最上面的那份手抄的书卷。
那是谢绾抄写的经文。
第一页,便是金刚经中的佛偈——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这笔迹,熟悉至极。
熟悉到让李承赫的后背,升起津津寒意。
他猛地抬头,手捏着那经书,怒视环佩,质问她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教她模仿的字迹!”
环佩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李承赫的多疑,还是笑自己当初的愚蠢。
“陛下以为,奴婢为何要帮她?”
李承赫的质问声,顿在空中。
是啊。
环佩没有理由,她恨谢绾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帮她?
那是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极限接近那个真相了,可李承赫却始终不愿意往那个真相靠近。
因为他知道,倘若那个念头成真,他从前所有的阴暗与猜忌,所有施加给谢绾身上的伤痕与痛苦,都会变成那把最锋利的刀,扎入他的心脏!
他不敢再问、不愿再问,他麻木地翻动着那箱子,翻找着谢绾的遗物……
翻到了许多东西。
十几篇少年时期,他私下作给绾儿的情诗。
诗的内容,只有日月星辰、他和绾儿知道。
如今,却被撰抄在纸上,冰冷地躺在那箱子里。
还翻到了一只玉簪,昆仑玉做的,雕刻成羽毛的形状。
这是绾儿十五岁生辰时,他送她的礼物,绾儿收到之后,贴身不离地佩戴,就连当初入山打猎,都不曾取下……
本以为,这枚玉簪,已经随着谢氏一起覆灭。
可如今,竟出现在这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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