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的话瞬间停了。
折腾这么一大圈,忙前忙后往荆州跑,把这祥瑞好事报上去,不就是为了这么点好处吗?
老汉掂量了掂量那银子的份量,顿时笑了,笑得牙不见眼,“许是当初真的看花眼了……哪有什么神兽白泽,应该是山里的白鹿吧!”
斐玉珩见惯了这种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贫苦人家所谋求的不就是点傍身之财吗?
他眸光平和,声音依旧温润,语气中除了劝诫,还另有一重担忧,“拿了银子,就别在此地居住了,带着家人隐姓埋名换个地方吧。”
老汉抓着那银子急忙点头,“草民明白!明白!”
骤然得财,以前的乡里乡亲必定会嫉妒他的,倒不如搬去别处,还能省下麻烦。
他所明白的,和斐玉珩所想的并非是一个意思。
白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声势浩大,如今虎头蛇尾的结束,只怕周朝那些有心之人,会将这风波不成兴的怒气、发泄在无辜的老汉身上。
不过,无论是哪种明白,只要能免了这场无辜的灾祸,也算异路同归了。
……
交代完老汉之后,谢绾和斐玉珩坐上了回荆州城的马车。
这马车是斐玉珩日常代驾所用,外观简朴清素、里面也只坠了两条络子,其上挂着两枚玉锁,再无其他。
那玉锁的编织极为粗劣,行线之间,线头歪歪扭扭不成行。
但胜在用心。
这玉锁上的玉……也有些眼熟。
谢绾眸光收紧,指尖撩拨着碰了碰那玉坠,两条玉坠上的锁头撞在一起,发出琳琅的脆响。
一旁的斐玉珩,看到这一幕,眼神有一瞬的躲闪。
谢绾笑着打趣他,“让我猜猜,这应该是沁儿的杰作吧?”
“你这马车空空如也,却挂了她耗费心血做成的玉饰,明明心里有她,怎么拖拖拉拉这多年,把我的沁儿给拖成老姑娘了?”
斐玉珩涩然一笑,看着那撞击在一起的同心锁,解释道,“前些年是因为昭和帝亡故,沁儿作为女儿需要守孝,若成婚了,怕对沁儿的名声不好。”
“到后来,便是被朝政耽搁了……”
谢绾自然知道他这都是托词。
男人想娶一个女人,排除万难都要娶她的。
但凡有理由,都代表心意不坚。
不过沁儿与斐玉珩之间的感情,她不便插手,他们还是顺其自然吧,只是这同心锁上的玉……
谢绾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件旧事,惊讶地开口问道,“这块玉……”
她既问了,斐玉珩便知道她发现了。
心底那条艰难隐藏的、不可见人的情线,突然被暴露在日光下,难言的羞愧,让他几乎无处遁形。
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三年前在扬州城,漠北突袭时,沁儿胸口受了一箭,拉满十弓的箭,见血封喉……”
“好在你从前送她的这块玉魄,她一直带在身上,挡住了那致命的箭,但玉魄却碎成两半。”
“若非你的这块玉,沁儿只怕……”
想到三年前那场扬州之乱,斐玉珩犹有心悸。
周国被埋伏,沁儿被袭杀,前有李承赫的追兵,后有漠北暗中布置的陷阱,九死一生……
好在天佑周朝,他们在死路中寻了一条生路,从楚水下孚水潜行,才算是又捡回周国的寿命……
那场动荡,他不怨李承赫。
李承赫乘胜追击,又是敌国帝王,步步紧逼是人之常情。
他怨的是香衾。
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那个从来温柔善良的妹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毒妇,她机关漏尽,算透人心,伪装成周朝士兵杀人放火,将黑锅甩在周朝身上后,又从背后劫杀,想要堵死沁儿的所有退路。
那支箭,也是斐香衾笑着递给那弓箭手的。
斐香衾真的想要沁儿死!
从前总有情谊,又何至于此!
斐玉珩不愿再想,他只恨自己,当年为何没能拦下月下奔袭的妹妹,让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斐玉珩继续说起玉锁的事来,只是刚才生起的悸动,因那些不好的记忆,而溃散变成平静。
他温声解释,“弓箭虽然被玉佩挡住,没有夺去沁儿的命,但玉魄却碎成两半,沁儿为此自责不已,觉得有负你的赠予。”
“她后来苦思冥想了许久,躺在床上养病的功夫,编出这两条络子来,编作同心锁,预备着送你一个,自己留一个。”
“我这车上,就是临时挂着,做不得数的。”
斐玉珩取下其中一条络子,递给谢绾。
刚才说的……自然是谎话了。
络子是他提议织的,用这块玉魄也是他的主意,编成同心锁,更是他的念头。
他知道此生已许,再无回头之路,可他全身上下、满府之中、整个周朝,除了这枚玉魄,再也找不到任何谢绾曾经存在的痕迹。
所以,他动了私心。
他怂恿着沁儿将这玉锁挂在他的马车中。
马车不必再有任何纹饰,光这一样,已胜世间所有。
……
他隐藏的深意,谢绾自然不懂。
谢绾摸着那粗糙的藤结,笑了笑,也不嫌弃,将玉锁系在腰间,打趣道:“她千疼万宠的长大,能编这两条络子已尽全力了,我可不敢挑她毛病。”
“这条也取下,你回头给她,让她也贴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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