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勒马而立,望向那远处奔腾而来的洪水。刹那间,仿若有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震得他魂飞魄散,心惊胆寒。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口中喃喃,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那洪水的咆哮之声,犹如洪荒巨兽,震得他双腿发软,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直转筋。他下意识地想要调转马头逃离,可不知为何,身体竟似被这洪水的磅礴气势牢牢锁住,不得动弹分毫。
身旁的亲兵见状,急得大吼:“大帅!快跑啊!” 见马一浮仿若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亲兵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几步奔至马前,猛地用力扭转马头,而后抽出腰间长刀,狠狠地扎在那千里马的马臀之上。
千里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四蹄如飞,驮着马一浮疾驰而去。
韦州城下,原本那气势汹汹的三十万大华军,此刻却陷入了灭顶之灾。那汹涌的洪水,恰似从幽冥中冲出的恶魔,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席卷而来。浑浊的浪涛犹如百万大军,奔腾着、肆虐着,瞬间便冲垮了大华军队的防线。
士兵们惊恐的呼喊声被洪水那震天动地的咆哮声所淹没。许多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那强大无比的水流如卷蚁般冲走。他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四肢疯狂地划动,然而在这洪水的伟力面前,一切努力都显得如此徒劳,只能任由自己被洪水裹挟着、冲撞着、淹没着。
后方的步兵方阵在洪水面前如同纸糊一般,一触即溃。那些粮草辎重,好似深秋飘零的残叶,在水面上无助地漂浮、打转,而后便被彻底地吞没。战旗被洪水浸透打湿,原本飘扬的领军卫虎头旗被反复折断、扯碎,再无荣耀可言。
骑兵拼命地催马奔逃,可身上那沉重的铠甲,此刻却成了夺命的累赘。在这生死攸关之际,领军卫的士兵们再也顾不上什么荣耀尊严。慌乱中,他们手忙脚乱地扒下铠甲丢弃,将长刀奋力甩飞,就连身上的内衬此时也仿佛有千斤之重。一些狠厉之人索性赤膊上阵,拼命抽打着胯下战马,眼中满是惊恐,恨不得此刻战马能生出翅膀来,带自己逃离此处炼狱。
然而,领军卫兵出环州后,奔袭数百里未曾停歇,他们的战马并非什么宝马良驹,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没跑多久,速度便越来越慢,而身后的洪水却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在这千里平原上肆意地怒吼、肆虐。那些力竭的战马,一个接一个地被洪水席卷而去。马匹在洪水中发出无力的嘶鸣,它们本就疲惫至极的身躯,被洪水一卷,再也没有了挣扎之力,骑兵被巨浪冲得东倒西歪,淹死者无数,浮尸在水面上随着波浪不断起伏,其状之残,人不能见。
水中到处是士兵的身影,有的抱住浮木苟延残喘,眼神中满是绝望;有的则被杂物撞击,鲜血在浑浊的洪水中晕染开来。尸体堆积在一些低洼处,或被卡在残垣断木之间,场面惨不忍睹。
大华中路四十万雄兵,在这洪水的肆虐之下,再无生还之望。领军卫的梦想与荣耀,被这滔滔洪水彻底碾碎,只留下一片末日般的凄惨景象,放眼望去,宛如汪洋泽国,处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马一浮骑在马上,神思恍惚,仿若失了魂一般。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没了那指挥若定的气魄,只是木然地坐在马上,任由战马疾驰。
他心中明白,即便自己回去,也是必死之局。望着远处那仍在肆虐的洪水,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拔刀自刎,一了百了。可每当刀已出鞘,临到那最后一刻,他心中却又数次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马一浮纵横沙场数十载,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愿承认自己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当真正面临生死抉择之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在长安的数处庄园、千娇百媚的妻妾、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这些都是他数十年所积家财,若是自己一死,岂不是全都没了?
可一想到回到长安后的下场,他又不禁心生寒意。右相和皇帝全力支持自己中路军的攻势,如今兵败如山倒,自己若回去,必然会成为那替罪的羔羊,任人宰割。
这两种念头在他脑海中反复纠缠,如两条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心,令他心绪不宁,痛苦万分。
马一浮看向身后仅剩的百名亲兵,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若自己投奔辽国,献上大华的城防图,说不定能破此死局?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如燎原之火,在他心中迅速蔓延。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越琢磨越觉得有十足的把握。天下才安定几年?这世上做二臣之人数不胜数,凭借自己的名声,再加上用大华城防图来做投名状,东山再起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思虑之间,战马已奔至洪德寨。马一浮暗暗下定决心,此刻后方应该还未得知自己兵败的消息。只要自己能回到环州,一路东进直奔辽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此处,他狠狠地抽了几下战马,战马吃痛,奋力冲出了已经化为焦土的洪德寨。
“马一浮!这是要去哪呀?” 野利遇乞高坐马上,嘴角泛起一抹嗤笑,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马一浮刚出洪德寨南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旗帜飘扬、军容严整的西夏军阵。他定睛一看,心下大惊,这一眼望去,竟有二十万之众啊!
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讹庞大手一挥,身后的神箭手弯弓搭箭,一轮齐射。马一浮的亲兵们纷纷中箭倒地,他胯下的千里马身中数箭,发出一声悲嘶,轰然倒地。野利遇乞的亲兵们一拥而上,有的卸下巴,有的挑四筋,拖死狗般将马一浮拖拽到野利遇乞的马前。
野利遇乞上身前倾,对上马一浮那惊恐万分的眼神,不禁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失望之色:“讹庞!他这种人,用华国的话怎么说来着?”
讹庞轻蔑地看着双腿发抖,全身战栗的马一浮,嘲讽道:“回将军,此种人乃羊质而虎皮,见草而悦,见豺而战,忘其皮之虎也。”
野利遇乞又是摇头,嗤笑道:“不准确!这种人我早年倒是见过几个,总结下来乃是:温其伪,厉其真,威而虚张,未为猛矣。失权则恭,逢死而恐,小人之态昭然。”
“谢大人教诲!” 讹庞恭敬施礼。
野利遇乞微微点头,下令道:“拴于马后,拖行十里!”
马一浮闻言,顾不得全身的疼痛,猛得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野利遇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原本因胜利而产生的喜悦顿时消失了大半。他向来鄙夷这种人,想起自己之前竟还高看了这马一浮,心中更是一阵厌恶。
想当初,自己三十万大军围困环州。
一个月间,不断轮换驻守山口的十万大军,每日深夜都会安排三千藏兵偷偷进入横山。为了躲避大华的谍子,他频繁调动部队,最后只留下十万先锋军在山口掩人耳目,另外十万大军则大张旗鼓地返回洪德寨,造成此地就是后军大营的假象。
等马一浮出了山谷,十万先锋军佯装撤退,洪德寨的十万兵藏入东侧大山,利用地形之便火烧洪德寨。等马一浮的军队冲向东侧箭阵之时,这十万兵早已撤进了深山。随后野利遇乞又利用替身掩护,十万先锋兵继续引诱马一浮深入韦州。在马一浮的前方,野利遇乞早就令人掘开了黄河,只要他出了洪德寨,便等于半步踏入了阎罗殿。
之后,野利遇乞领着亲兵和散落在横山的二十万藏兵会合一处,重返洪德寨,守株待兔,就等着马一浮溃败至此。
如今,大华四十万兵,十万死于洪德火海,三十万死于韦州洪水,这一仗自己必然会名震天下。只是这马一浮如此懦夫表现,实在是让野利遇乞意兴阑珊。
此时,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正在讹庞的马后上演。那被战马拖行的马一浮,就像被阎王亲自折磨的可怜玩偶。
他的身体,早已血肉模糊,衣衫破碎得不成样子,全身鲜血半干未干,那肌肤就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一般,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鲜血如泉涌般不断渗出,在身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仿佛是判官在大地上勾画出的生死簿,恐怖而血腥。
马一浮四肢在拖行过程中,手臂手筋被挑,软绵绵地耷拉着,有的地方骨头已经折断,尖锐的断骨刺破皮肤,白森森地露在外面,与周围的血肉形成惊悚的红白对比。双腿更是惨不忍睹,肌肉被撕裂,筋腱被扯断,拖行过的路上,一块块碎肉滚得到处都是。
他的头部随着战马的奔腾不断地撞击摩擦地面,头皮被彻底磨碎,头发与血水、泥土混在一起,糊在他那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
马一浮的五官因剧痛而极度扭曲,双目圆睁,双眼泣血,眼中除了恐惧就是绝望。他的嘴唇早已被磨破,牙齿也全部脱落,口中不断有鲜血和破碎的肉沫喷出,他想要呼喊,却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嚎。那声音在这嘈杂的战场上无人在意,混杂在战马的马蹄声中,掀不起丝毫波澜。
不多时,马一浮的声音渐渐消失,随后彻底没了气息。
讹庞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行,身后的弓箭手们数箭齐发,将早已气绝的马一浮射成了刺猬一般。亲兵们拍马追赶上来,马上侧身挥刀,一刀斩下马一浮的头颅,将他的头发系在马侧,而后疾驰而去。
马一浮身首异处,万马踏身,犹如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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