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真的忙,忙中偷闲才过来问候一声,孙世宁苦笑道:“屋顶上的,别躲了。”
张千眨眼间就出现在她面前,皱皱眉道:“还好,不是刚才那个住这里。”
“怎么说?”
“那女人一身的死气,让人全身都不自在。”张千说话挺直,没有避讳,“我方才听你们说话,她好像是个仵作,一个女人居然做仵作,以后怎么嫁人?”
“还真不用你操这个闲心。”孙世宁没好气的说道,这位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担心这些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我特别留心了,也没听出来,你躲在哪个位置,要是你伏在上面,大概没多少人能察觉到。”
“那是当然,我这一身轻功不是吹的,只要我屏息凝神,这县衙里上上下下的,一个都找不到我。”否则他也不能躲在这县衙里面避难,张千盯着她看看,“你说让你有熟悉感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吧?”
“你想多了。”孙世宁听到睡着的温五儿轻哼两声,又忙着哄他,别过脸去不理会张千,方才他上房顶的一手,她确实在别人身上见过。
五六岁的时候,她同母亲住的小院前有棵栗子树,那年栗子长得格外早熟,她扬着脖子在树底下,吵着闹着要吃,母亲一时之间找不到长竹竿,而她哭得委屈,含着两泡眼泪看着母亲。
母亲又好气又好笑,将扒在腿上的她扯开,双手搭住了树干,她没瞧见母亲是怎么上去的,就知道眨眨眼的功夫,母亲的身体柔软地就像是一条蛇,依附而上,没花力气一样,等她再眨眨眼,母亲已经双脚落地,双手捧着十来个毛栗子。
她都忘记要吃,嚷嚷着让母亲教她爬树的本事,母亲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只说要将栗子放在炉火中煨着好吃,却没有答应她,她站在原地发呆,尝试着也将双手搭在树干上,却根本做不到母亲那样,很快,香甜的栗子味道从炉火传出来,母亲招呼她来吃栗子,她转身将爬树的事情又给忘记的一干二净。
今天,张千露的这一手,却将已经湮没的记忆重新浮现上来,张千的姿态同样柔软灵巧,无声无息,孙世宁虽然不曾学过轻功,却能瞧出张千的本事比起母亲还差了三分炉火纯青。
“这个娃娃命大。”张千仿佛吃准了她不会害他,笃悠悠地留下来,“我以为我逃得像条狗,没想到他也能活下来。”
“当日有人见你进了县城。”孙世宁将实情相告,“同样也知道你没有办法出城,我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不过你的处境比这个孩子更糟糕。”
“什么法子,还不就是花了大价钱。”张千冷冷地哼道,“不说别的地方,便是这县衙里面都有不少已经被买通的人,若非我将自己藏得太好,他们进进出出没有留心,我早被大卸八块,扔到郊外去喂狗了。”
说到那一晚,张千心有余悸,他不过是看着何宅院落体面,地处僻静,想着出手捞一笔,不会被人察觉,便是天亮以后发现了,他也早已经远走高飞,取个几百贯对于这样的人家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会再来追究,最是安全的。
他却没有想到,千挑万选的安全,成了一处活的地狱,他眼睁睁瞧着十多人在自己面前被砍死,凄厉的喊声短促而绝望,垂死挣扎的眼神,让他在逃亡的这几天根本不敢闭上眼,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入睡做梦,也必然是令人作呕的噩梦。
“我甚至不敢去灶间偸东西吃,生怕被人发现蛛丝马迹,知道有人躲藏在这里。”他在残羹剩饭中翻找可以吃的,强行逼着自己咽下去,维持体力,因为他不晓得自己要躲多久,县衙外头更加危险,不知多少双杀人杀红的眼正在虎视眈眈。
“你这样好身手的人,如何会被杀手发现?”孙世宁明白,为了保命,张千定然是使出了全身的解数,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杀手有几个人?”
张千没有回答,他脸色更加苍白,显然是她的话勾起了他的胆怯之意:“你最好不要问这么多,知道的越少,你猜越安全。”
“你应该清楚我们的身份。”孙世宁摸不透他到底隐了多久,听到多少,正好试探着说道。
“大理寺的沈少卿,你们还没到之前,那个胡知县已经在屋子里转了几十圈,念念叨叨着要怎么样才能再沈少卿面前让他不落下个无能之辈的恶名,又说什么这次案子实在复杂,他已经尽力,却不过是以卵击石,无法抗衡,这话也所言不虚,对手太厉害,绝非是一个小小的知县能够擒拿的。”
“你的意思是,大理寺接手都难以告破?”
张千站起身来,目光从窗户支开的缝隙中望出去:“做下何家灭门惨案的简直不是人,他们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如果沈少卿回来,你是否愿意将所知的都告知于他,只要案子告破,你才能真正安全。”
“我不喜欢与官府中的人接触,在他们眼中,贼也是坏人,坏人的话没有任何的价值。”张千嘴角轻挑,“谢谢你的伤药,我明白你心里太多疑惑,又很想要帮那个沈少卿一把,不过我是爱莫能助,我怕我真的说出来,没说到第三句话,就有一支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毒箭将我立毙。”
“那么,你认为守口如瓶就能让你明哲保身了吗?”沈念一朗声说着,从门口进来。
张千的脸色一变,他居然没听到任何的脚步声,一只手搭着床柱就想开溜,沈念一的身形一晃,两个人的距离顿时拉近,张千向上跃起,力气到了半路就被遏止,他低下头,沈念一的手掌也贴在床柱上,而另一只手离他的足踝不足三寸。
两个人看着不过是微微而动,实则张千已经在半空换了三种不同的姿态,然而沈念一以不变应万变,手指始终离着三寸的距离,张千相信那是给自己留了分寸,他想要擒拿的话,自己应该是躲不掉的。
“沈少卿,我并没有恶意,你可以问问这位姑娘。”张千有些恨自己多嘴又心软,拿了人家伤药,非得留下几句警示的话,要是方才他直接躲起来,也不会遇到克星。
“你要是有恶意,我早就一把将你扯下来,瘸了你的脚筋。”沈念一冷着脸道,唐楚柔向他提前说孙世宁问齐河讨要伤药时,他已经觉得不对劲,屋子里统共两个人,温五儿没有外伤,而在他的保护底下,孙世宁更加不会受伤。
居然有肆意妄为之徒,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躲躲藏藏,而孙世宁还在刻意为其掩饰,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匆忙赶回来,正好抓个正着。
“姑娘,你同沈少卿说说,我不过是个过路人。”张千躲避不闪,换身形的动作更是越来越快,他也起了好胜之心,想要从这位名满天下的少卿手底下脱身。
“他是何家灭门之案的目击者。”孙世宁一语中的,将最重要的先挑出来说道。
此话一出,张千明白想要逃走是难上加难,本来离着三寸的距离,顿时缩短成一寸,这是留了余地和台阶给他的,要是他再不识趣地走下来,也不能怪对方狠心,他的双手一放,背脊紧紧贴在床柱溜下来:“沈少卿,我不会逃跑,也请你保证我的性命。”
“好,我保证你的安全。”沈念一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你若是将所见到的都告诉我,我再派大理寺的高手护你左右。”
“大理寺统共才来了两辆车,几个人,自顾不暇,如何还能来护我左右,沈少卿,我的话都是真情实意,你也不用来糊弄我。”张千眼珠子转了转道,“沈少卿若是能够亲自护我周全,我倒是愿意相信。”
“县衙里已经停有三班衙役,你尽可放心。”
“我真是不放心。”张千抓起桌上的茶杯,将剩余的茶水泼在桌面,以指为笔,飞快的写了四五个名字,“沈少卿过目不忘,可曾都记下了?”
沈念一点了点头,张千继续道:“这几个都是收受贿络,拿了好处钱的,沈少卿若是为了我的安危,将我躲在此处的消息告知县衙中的人,那么我相信沈少卿再见到我时,我已经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真正是遗憾,最后的一个目击者就这样死了。”
“你说这几个人都有问题?”沈念一大致将名字与所见过的几张面孔重叠,对方渗透地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应付抵挡。
“嘴巴都长在他们身上,回头沈少卿一追查,定然会晓得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张千同沈念一说着话,眼神却在瞟着孙世宁,这一男一女,住在俩隔壁,说是亲昵吧,两个人孤男寡女在屋中说的还都是正经事情,说是生疏吧,两个人相互凝视的目光,还真是骗不了旁人。
“我暂且信你。”沈念一将霍永阳唤来,将这几个名字载录下来,“全部抓起来,细细拷问,只要有一丝线索,立即回来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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