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哥没有回答,他沉默着,将屋中两个大男人都给沉默的有些尴尬之色了,郑容和叹口气道:“如果你害怕医治的过程,那么我也不勉强与你。”
“不,大夫,我不是怕痛,更不是怕死。”凌哥眼见着郑容和有意要离开,努力想要坐起来,无奈后腰实在无法抬起,挣扎了两次,他有些发急的喊道,“大夫,沈大人,我是不知道应该相信谁,我害怕的是,我苟延残喘到今天,却没有法子做完想做的事情!”
沈念一踏步上前,俯身问道:“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我要报仇,我要替家里头的人报仇。”凌哥的手慢慢握紧,手背处都爆出了青筋,又很快的放开了,他始终没有跨出来,又一次紧紧闭上了嘴,而且眼中有股恶狠狠的神气,仿佛在说,你们再想要从我嘴巴里头套话都是休想!
郑容和不怒反笑,与沈念一交换个眼神,彼此知道这孩子心里头确是藏着事情,怕是还背负着家人的血债,要是逼的太紧,反而物尽其反,不如顺其自然,等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他叹口气道:“我不问别的,就给个干脆话,治不治伤?”
“治!”这个字倒是说得干脆利落,像是要证明他真的不是怕痛。
郑容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治就好,先调养三俩天,等身体稍许恢复些元气,我们一鼓作气来个斩草除根。”
“大夫,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凌哥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知道。”郑容和气定神闲,这种毒素怕是蜻蜓都能够看出来,虽然他罚了蜻蜓做事,却知道自己的徒儿特别聪明,很明白他将小叶指使过去就是要拖延时间,小叶太明显就是个小乞儿,身体的皮肤,头发的粗糙能够说明一切,而凌哥的身份还有待商榷。
“那么,大夫不害怕吗?”凌哥问得小心翼翼的。
“不怕,我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杀人,有什么好怕的。”郑容和听着蜻蜓和小叶已经回来,适时收了口,“将水桶提出去以后,你继续去切药材,不得耽误。”
蜻蜓嗯一声,甘心受罚,反而是小叶在旁边咋呼说要帮忙,蜻蜓难得与这样同龄又活泼的孩子相处,却也没有拒绝,只说等会儿教小叶怎么做,小叶跟着他身后就去了。
“大夫这句话,让我有些明白了。”凌哥的声音更低,“那么就劳烦大夫了。”
郑容和走出屋子一直没有说话,沈念一与他相识太久,有种不用开口都能猜测到对方所想的默契:“他一直避讳的就是他中的毒?”
“这种毒,比较罕见,用的人很少,却大名鼎鼎。”郑容和收敛了方才轻松的神情,“你应该听过当年司太妃被赐死时用的是何种毒药?”
“屈钩。”沈念一想都未想直接脱口而出道。
“此事已经有十多年,你还能记得这样清楚。”
“你都不是朝中之人,也同样记得很清楚。”
“因为这种毒有些特性,比如服下不会立时而死,要等到七七四十九天,等毒素遍布全身才能够咽气,简直可以说是一寸一寸在腐蚀中毒者的骨髓筋骨,那种疼痛一天胜过一天,简直叫人生不如死。”
沈念一默然不语,司太妃会受到这样重的惩罚,不外乎是因为她在年轻时,与太后争宠不合,甚至在太后生下第一个小公主时,假借喜欢那个孩子,非要抱一抱,据说等太后将小公主接回手中,当天晚上,就得了急症,不治而亡。
没有确切的证据,当时的司太妃又极其受宠,小公主的死到最后不过是不了了之,太后忍气吞声,直到两年后,又生下了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方才扬眉吐气,然而当时司太妃依旧艳冠后宫,无人能及,太后并非是那种焦躁的性子。
她已经等了两年,就可以继续等,于是这个漫长的等待过程一直延续了整整二十年,到先帝过世,新皇即位,司太妃的娘家人手中依然握有些权益,私以为太后不会擅自因为多年前的往事而随意处置她。
司太妃万万没有料到,等到先帝落葬的当晚,昔日的冤家,一道懿旨送到她面前,却不是立时处死,不是三尺白绫,也不是一把匕首,而是曾经在后宫传为噩梦起源的毒药屈钩,据说那是很早以前,用来惩处那些做下大逆不道之事,连死刑都算轻判的重犯,不但要其死,还要其慢慢品味那生不如死的七七四十九天。
太后自有手段不然司太妃过早自杀,一直到了四十九天,来收尸的都不敢多看一眼已经只剩下张完整皮囊,实则整副的骨架血肉都化成脓血的太妃,草草的拖出去,埋在了乱葬岗,可惜一代艳妃,落得这样的下场。
虽说,司太妃也算是咎由自取,太后的手段毒辣也可见一斑,然而此事以后,太后像是将过去统统都给放下,反而是一年比一年和善好相处,甚至在五年前开始茹素念佛。
“你是说凌哥中的毒就是这种宫中的秘药屈钩?”
“我不会看错的,他中毒已久,身体各处的迹象都绝对无差。”郑容和想一想才道,“我只是奇怪,屈钩入体最多只能活七七四十九天。”
“他方才说的却是已经中毒三个月有余。”
“是的,也就是说已经过了百天,当然一种是服食,另一种是外伤,可能稍许有些差异,但是你别看他的那个伤口吓人,我却觉得他身体有种本能将毒素紧紧拉住,不让其肆意扩散,伤口有多大,毒素就布满了多大的地方,并不是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不可医治。”
“他也懂医术?”
“应该是的,他的口气中,应该是学过些,而且很清楚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一个这样大的孩子,是没有办法随便猜想就能准确无误判断的,他知道自己中的是屈钩,但是他不敢找大夫。”
因为,凌哥也知道屈钩是宫中之物,若是治病的大夫不识得,大概就是个庸医不会治疗,若是治病的大夫一眼认出,多半会以为他是宫中逃出的要犯,怕是直接将他扭送到了官府,所以他说他怕的不是疼痛,不是挖肉刮骨,而是信任感。
凌哥缺少对人的信任,如果猜想的不错,他的家中怕是只剩下他一个活口,苟延残喘到今日今时,他宁愿流露成为乞丐,苦苦相撑,撑到一个契合的时机,足以翻身报仇。
“想说的时候,他会说的。”郑容和去药房,翻动了几个抽屉。
“什么是适当的时候?”沈念一追在他身后问道。
“等他的伤好了,也没有官府的人来抓他的时候。”郑容和抬起眼来多看其一眼,“你已经算是官府的人,他并不怕你。”
“也就是说,他连仇家是谁都心知肚明。”沈念一明白他捡回来的这个凌哥,还真的是个藏满了秘密的人,“好,既然不急于一时,就再多等几天。”
“大人,大人。”丘成又赶了回来,进门大声说道,“已经将凌哥说的那个乞丐大巫抓到,画像也全部都发散下去。”
“你还是先去忙正事,这边有我照料着,他既然肯留下就不至于会跑。”郑容和还是多补了一句,“要是真跑了,那么还是时机未到。”
沈念一苦笑下,等于是认同了他的这种说法:“大巫在哪里?”
“就在外面。”丘成回道,“他跑的真不慢,对大街小巷的路又熟,好几个身手好的才堵住他一个,如今乞丐都赶上捕快的本事了。”
沈念一又问道:“可曾说了什么?”
“一张嘴比一张嘴严实,都快赶上三月里的蚌壳了。”丘成懊丧的说道,“我看他是背着别的事儿,所以生怕一开口,就是数罪并罚。”
“难道说,不开口的就能够不惩处,这样单纯的想法是怎么出来的?”沈念一从正安堂出来,一眼就瞧见在墙根处,两个手下正按住了个大汉的后脖颈。
还真是一条大汉,发鬓胡子练成一片,毛茸茸的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孔,这个时候还在拼命想要挣脱,不肯死心。
沈念一走到他身后,低喝道:“放开他。”
两个手下立时松手,那个犟头倔脑的乞丐反而呆了下,随即一跃而起,展开后,足有六尺多高,如同丘成形容的那样,身手灵活,眼见着又要逃跑。
沈念一的手不知何时摸上他的后背,掌心按住不放,大巫觉得身后有股巨大的吸力,他已经非常努力的向前迈开脚步,但是不见一丝移动,换而言之,他始终在原地踏步不前,而对方只轻巧的用了一只手。
“还要跑吗,我怎么觉得你应该更加识时务才是。”沈念一的声音冷得凝成一根冰线,直接在大巫的脖子上头绕了一圈,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冻住,哆嗦着,再没有下一步的举措。
沈念一含笑道:“省点力气,回答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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