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走出屋子时,觉得自己真摆放着一张要讨债的嘴脸,实则他有诸多手段和办法,让那个病秧子的少年开口,不会比撬开一只蚌壳更难。
然而,对方又不是疑犯,他不会假公济私,以前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在听到凌哥强调年龄的时候,他有些惊又有些喜,原来,他真的没有看走眼,他的世宁一贯美好,只是她没有自觉性,这样也好,免得愈发容易患得患失。
孙世宁说的那个竹丝鸡汤已经让丰腴的香气飘溢而出,将正安堂中常有的那股子药气都给压了下去,有个前来求诊的幼儿,不住吸着鼻子,好奇的想要找出香气的来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的转,模样十分趣稚。
沈念一循着香气,就能寻到人,还没有走到灶间,就听到里头传出的笑声,叫人听了心里很是适宜,所以,他都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在门外站着看了会儿,小叶正仰着头同孙世宁说话,也知道这个清秀娟丽的姐姐心地良善,对人格外照顾,乐意亲近过去。
冬青还是那样麻利,将留下的碗筷都清洗过,沥水在一边:“姑娘,家里头还好吧?”
“都好。”孙世宁笑着道,“等两个时辰以后,她们累了,也就安静了。”
冬青觉得这话真是形象,不禁跟着笑道:“姑娘将那些事情都放下来以后,轻快的多。”
“是,我并不喜欢看账本,核算每日每月的盈亏。”孙世宁从柳先生那里学来的点看家本事,已经快要尽数交还了,反正薛氏接手后,有柳鹿林帮衬着,生意都在正渠上,半年的时效早就过去,柳鹿林不说要走,压根就没有人会提起。
姜家更加不会来讨要回这个人情,一件红丸案,孙世宁没有追究始末,已经是难能可贵,哪里还好意思来说这些。
“小叶。来尝尝鸡汤的咸淡。”孙世宁看出小叶不住在吞口水,从锅中舀了些出来给他,“凌哥的伤势还没复原,喝的清淡点才好。”
说着话,手指头却拿捏不住汤勺,掉进锅中,就直接沉了底,她不知想到什么,也不去捞起,呆呆的看着锅中的热汤,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臂,用旁边的筷子一挑,将汤勺摆放回原处,她转过头来,见着沈念一站在身后,她俏皮的挤挤眼道:“都问好了?”
“问好了,我想再给他些时间。”沈念一答道。
“也是,我也看着他需要多点时间考虑。”孙世宁一拍手道:“小叶,汤的味道如何?”
“我差点连舌头都一起给吞下去了。”小叶被烫着舌头,不住吸气。
“冬青,先盛出一碗来,送去给凌哥,剩下的,再给大家分分。”孙世宁边说边轻轻推了小叶一把,“那边有蒸好的馒头,你拿出来,一并送过去。”
“姑娘不留下吃饭?”冬青问道。
“我同沈大人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稍晚些还要回来的,要是有剩下的,给我们留点儿。”孙世宁笑着说道,沈念一已经牵过她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小叶瞧着两人十指相缠,有些发愣,冬青催了两句,也不见他反应,凑到耳朵边喊道:“你才多大,想什么呢!”
“我,我哪里有想什么!”小叶一口否认,他虽然年纪不大,懂得事情可绝对不少,凌哥那人不好亲近,这些日子也就是对他和颜悦色点,可是只要这位孙姑娘出现,凌哥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知道凌哥喜欢孙姑娘。
孙姑娘身边的人却是沈大人,大理寺少卿,那是很大很大的官了,而且沈大人又长得这般好看,凌哥和他一样,都已经沦落成小乞丐了,拿什么同人家比,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他们俩的腰粗。
小叶叹口气,凌哥真可怜,他要是看上的是冬青姐姐,那该多好,冬青姐姐虽然没有孙姑娘秀美,也是和和气气的,而且烧菜做事特别能干,不过,他也知道,凌哥眼睛里头就看得见孙姑娘,哪里就容得下别人了。
孙姑娘好是好,但是名花有主了,就算换成是他,也懂得沈大人确是良配,与孙姑娘一对璧人,好生相配,回头寻个机会,他要开解开解凌哥,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特别是这棵树已经被刻了别人的名字,就别一直惦记了。
孙世宁快走到门口时,听到沈念一在问:“你对凌哥的了解有多少?”
“还真的不多,大半还是听以前柜上的伙计说的。”
“那我们一起回去你以前住的地方,好不好?”沈念一只是建议,这案子,他是肯定要追查下去的,却不勉强孙世宁同行,那地方固然有美好的回忆,却也让她痛不欲生的失去了至亲,如果会得触景生情,他委实不愿意见到她的眼泪。
“你想在那里找到线索?”
“如果凌哥不愿意说的话,只能从那个医馆慢慢查起。”沈念一沉声道。
“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孙世宁也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凌哥已经逃出生天,又摸爬滚打到了天都城内,为什么不将家人冤死的案子递送上去,反而宁愿做个乞丐混日子,如果只是想求个太平多活两年,那么怎么又在沈念一面前说出了一小部分!
“他不愿意牵连诸多,这个案子的来头太大。”凌哥越是这样说,沈念一心里头的那个范围反而就缩小了许多,他刚才刻意在其面前提到金銮殿,凌哥的眼角分明是不自觉的跳了一下,他估摸着也走不太远了。
“那么,他还真是不了解你,案子的来头越大,你才越有破案的动力,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相信你从来不会违背这条信念。”孙世宁说着说着,却见沈念一笑起来,她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我说错话还是用错词,你怎么突然笑了?”
“不,不,你说得很好。”沈念一的笑意,是因为,他才在凌哥面前说了相差无几的话,说其不了解孙世宁,没想到,世宁也是这般说来,格外心有灵犀的感觉。
“既然如此,我就同你走一遭。”
“我说了,会给凌哥点时间,若是明天他还按捺不说,我们再有所行动也不迟。”沈念一想的是另外的念头,“我说要去找一找,你看的那些坊间书册的来源,先走这条线,没准又会有所发现。”
孙世宁先将他带到买这些书册的铺子,不起眼的一间,里头却是热闹,挤满了人,都放不进脚。
“生意好成这样?”沈念一失笑道。
“每次冬青都不愿意来,上次说鞋子差些被踩掉一只,几个月前还不过是清冷的小店,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的,闹腾起来。”孙世宁站在店门口,也不敢往里头挤。
“正门不得入,我们另外想法子。”沈念一瞧着人进人出的,觉得里头有些古怪,都是来买一册书就走?没准里头还大有文章,“来,我们换个地方看看。”
两个人退出来,沈念一留意到两边的铺子都是安分做自家买卖的,左边是个布店,右边是卖豆腐的,被挤在中间的那份热闹,看起来更加显得不伦不类。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最早的时候?”
“冬青上街来采买些胭脂花粉的时候,无意中见到的。那时候,手上的伤没有愈合,我在屋子里无处可去,每天只觉得天明等到天黑,实在难熬,她就试着买些能够打发时间的,结果找到此处,起初,我没察觉是写大理寺的案子,觉得故事怪有意思,看着就放不下来,她来了几次,又说过段日子会出新的,我就让她留意,直到见着那个太熟悉的,才翻来给你看的。”
孙世宁有些明白过来:“写这个的人,你认识?”
“应该认识,他躲太久,实在忍不住想要挑事的话,那我也不客气了。”沈念一做了个奇怪的举动,他将一双袖子都卷高,倒像是要找人打架一样。
孙世宁唬了一下,赶紧的拉住人:“就算是贿赂了你们里头的人,拨出点小道消息,用来赚钱,也不至于是大罪。”
“我不过是要将那狐狸尾巴拉出来,给你看看。”沈念一大步流星,却是冲着那布店而去。
孙世宁紧随其后:“这布店难道也有古怪不成?”
布店里,客人寥寥,几匹散开的粗布扔在柜上,一个伙计耷拉着脑袋,没有要上来兜售生意的意思,沈念一的视线扫了一下左右两边,停在了架子上,二话不说,上前将架子上的布匹直接扯下来,往地上扔。
那伙计居然没敢来拉,喊都不敢喊,只往墙角缩,孙世宁知道沈念一是发现了什么,也跟着站在那伙计身边,两个人相视对了一眼,都没出声。
十来匹布滚落在地,沈念一冷笑道:“下次做戏做的再真些才好,别一下子就露了破绽。”单手拉住整副架子,几乎是从墙面上扯了下来。
架子轰然倒地,里面居然是个夹层,端坐一人,正在挥笔疾书,这样大的动静,连脖子都没抬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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