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宁真心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奇景,也不知道沈念一到底从哪里看出的端倪,就是一转眼的功夫,整间的布店被他拆得一塌糊涂,地上到处滚的布匹,架子更是摔得零零碎碎。
“这位大人是什么来路?”伙计咽了口口水,看着孙世宁还算好说话的样子,悄声问道。
“大理寺少卿沈念一。”那个提笔疾书的男人,忽而将笔啪地往桌上一掷,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而且说的理直气壮,根本没有一丝的怯意。
孙世宁与他正面而遇,没想到此人长得可谓一表人才,文质彬彬,而且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都没有吓到他,反而是他见着她呆了一下,随即笑得眉开眼笑的:“这是哪阵风吹的,吹来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就算这人大叫大嚷,孙世宁都没吓的这样厉害,结果瞧见一个书生忽然变脸,幸而她也是能够见机行事的,侧过头来问道:“你们是旧识?”
“是,是,这位姑娘真聪明,我还没说什么,一猜就准,到底是能够站在沈念一身边的女人。”书生笑眯眯的凑过脸来,“不知姑娘在大理寺高就何职,不会同唐姑娘那样,也是做那与死人相关的事儿,不是我歧视唐姑娘,你说好端端一个年轻女子出来行走行走是很好,她偏生要同死人为伴……”
“闭嘴!”沈念一握住了孙世宁的手臂,将她轻轻扯开,拢到自己身后,“离这个人远点,还有他说的话,十句里头有半句是真,已经谢天谢地,所以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沈少卿,你这样说我,实在太伤我的自尊了,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怎么在你的印象里,就成了满篇谎言呢,想我韩愈清读了十多年圣贤书,一心良善,沈少卿如何就不懂我的心思。”书生摇着头,一脸的挫败感。
“圣贤书,这些就是你读了所谓的圣贤书,写出来的东西。”沈念一还当真是不客气,将那本从孙家拿来的书册对准他的脸就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中他的鼻梁。
韩愈清痛得哇哇乱叫,斯文形象一扫而光,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弯下腰去捡拾那本册子:“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沈念一冷冷看着他,根本不愿意作答。
韩愈清无趣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就算你猜得到是我写的,也应该去隔壁找人,这里好端端的一个布店,你是怎么想到我在这里的?”
“三间店铺并列,中间那个挤得满档,不过也能够瞧出大致是九尺见宽的门面,豆腐店同样如此,只有这间布店,比那两间都整整窄了一尺盈余,试问这一尺盈余的地方去了哪里,所以肯定是藏了暗格。”沈念一面无表情道,“还需要再继续解释下去吗?”
“不用,不用。”韩愈清连连摇手,他的注意力还是多半集中在孙世宁身上,显然对她有更加浓厚的兴趣,“沈少卿方才这样一拦一挡的,可见这位姑娘在你心中的分量不轻,肯定不是同僚,又能够带在身边行走的,我这样一个聪明人也想不出她的身份了。”
“这个不用你费心。”沈念一上前一步,五指如抓,牢牢掐住了他的肩膀,“你只需要同我说,这些旁枝末节的,都是哪个告诉你的,名字报上来,我可以考虑不与你计较。”
“我是个讲义气的人!”韩愈清居昂着脖子不服气的嚷道,“皇城天都,书生写字从来不犯法,更不归大理寺管,我怎么会得出卖自己人!”
沈念一也不接话,手劲掐的三分力,韩愈清已经吃不消:“沈少卿,你这是要对书生动私刑吗?”
“要是你觉得到大街上去说话,也未尝不可。”沈念一居然手腕一翻,他的人跟着那股力转了半个圈,脚底下踉踉跄跄往外头去。
“别,别,沈少卿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要是被你拖上大街审问,以后左右街坊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堂堂正正的做人,我说,我都说就是。”韩愈清半边肩膀火辣辣的疼,知道撩虎须的后果甚是可怖,而沈念一似乎对他根本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味,再挣扎下去,只怕受伤倒霉的,只有自己了。
沈念一听他求饶,依然没有松懈开手:“行,你只管你说,我自会分辨真伪。”
“这位姑娘看起来就是个心底善良的女子,难道就不相劝劝沈少卿,何苦这样为难于我?”韩愈清见孙世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在旁边看热闹看的起劲,居然丝毫不见同情心,心里头暗暗骂了两句,真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样的馍搭什么样的糕。
“大理寺办公事,任凭是谁都最好不要干涉其中。”孙世宁轻声细语的答道。
韩愈清的模样却像是被根大棒子直接敲打在脑门上,哀怨道:“这位姑娘好狠的心肠。”
“你说什么,她都不会替你求情的。”沈念一又将他的身体翻转回来,“别想拖延时间,快些说。”
“我说,我说,是于泽,是于泽将这些事情告诉我的,我也没许了什么好处给他,他说的也是简单扼要的几句,其他的都是我添油加醋塞进去的,否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干巴巴的句子,怎么卖给旁人,茶余饭后成为论资!”韩愈清不管不顾的喊道,“他肯说的真心只有几句,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他来对峙的,沈少卿!”
沈念一慢慢放开手,显然是信了他的话:“已经卖出去的,想来你也没本事尽数收回,至此以往,不许你再写这些。”
“大理寺,管天管地还管人写故事!”
“过去你写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我不会加以干涉。”
“那些写来无人赏识,写了也无用。”韩愈清肩膀痛的厉害,再转头看看店里一片狼藉,不知是哪个点被触动,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往地上一坐,正好坐在那堆散开的布匹之中,放声大哭起来。
孙世宁还是头回见到个大男人能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有些嫌弃的别转过脸去,在沈念一背后小声说道:“他说的也没有错,他写这些不犯法,只是于泽居然会得告诉他这些故事,该责罚的是于泽。”
沈念一苦笑了下道:“他是于泽的表兄。”
孙世宁嘴巴微微张大:“于泽的表兄?”
她想的是于泽平时也算是精明强干的,表兄却在一堆布中摸爬滚打,哭成这样,真不像是一家人,也难怪于泽会得泄露两句出来,这位表兄看着就是个十足难缠的人物,她深信沈念一的话,决定要离这个人远些再远些。
“看在于泽的面子上,你将旁边的那间铺子关了,这些书册,回头我着人过来,尽数都替你收回,你说的很是,写这些不犯法,但是我不想因为这些流传出去,被别有用心之人当做了软肋,拿捏住了于泽,也等于是拿捏住了我,拿捏住了大理寺。”
“我很知道避重就轻,沈少卿仔细看过没有?”
“正是仔细看过,才知道于泽能够对你说的,其实少则又少。”沈念一与孙世宁看着特别有感觉,是因为他们是牵涉在其中的人,而旁人多半就是看个热闹,“否则的话,连他都躲不过责罚。”
“这是我才想出来的生财之道。”韩愈清用衣袖擦了擦脸,不甘心的说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沈念一将要说的都说完,才要带着孙世宁离开。
韩愈清却不肯放人,一下子猛地扑过来,险些就抱住了沈念一的小腿:“沈少卿,错都在我,你不可责罚于泽。”
“你才知道错都在你?”沈念一的眼底隐隐铺着一层笑意,韩愈清可怜的连连点头,“如今明白做错事是会牵连于泽的,你害怕了?”
“他这个人,是条硬汉,就算有人用刀刺他,都未必会多皱一下眉,但是沈少卿若责罚他,免了他在大理寺的职位,我只怕,我只怕他会得千里追杀我,再不顾兄弟情分。”韩愈清陪着笑道,“沈少卿,我做这笔买卖,除去借了店铺的,还有那些工人的费用,统共赚了十五贯,我尽数上缴,只恳求免了于泽的失职之罪。”
沈念一哪里会当真与他计较,不过是吓唬一下,让他吃一堑长一智,记得这个教训,才要伸手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忽而外头一通喧杂之声。
分明是来了一拨官差,直接冲进隔壁的店铺中,将那些客人尽数赶出来,店铺地方小,本来也没有可以再落脚的地方,这样子一催一赶的,有人被踩了鞋子,有人被挤得摔倒在地,一时间,大呼小叫,各种惊慌失色。
韩愈清呆呆看着沈念一问道:“沈少卿还特意兵分两路,你是擒贼先擒王,那边还来个围追堵截。”
“不,隔壁的那些人都不是大理寺的。”沈念一不至于会将自己手底下的人员搞错,不是大理寺,也不是刑部的,却不知是哪里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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