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沉下脸看着他,知道此人轻功极好,若非刚才起了风,隐约见到树枝间有个黑影落在地上,大概也不会察觉出张千俯身在其中,若是一再拒绝,反而防不胜防,索性问问清楚也好:“你要问她什么?”
“她应该是师门同道中人的后人,或者说,她的父母其中一人与我是同门。”张千拍拍额头道,“我初次见她,总觉得有点熟知感,我这个人记性不错,也知道以前是没见过她,就没太在意。”
“然后呢?”沈念一追问道。
然后,张千将天衣无缝留下来,不想沾染到朝廷中人,既然沈念一当时没有穷追不舍,他乐得躲开纷争纠缠,跑得远远的,找个小客栈睡一晚,睡醒以后,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位孙姑娘见着天衣无缝的眼神不太对劲,好像以前就见过的模样,这样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东西,她一个连拳脚功夫都不会的弱女子,又怎么会见过。
张千是个聪明人,他在客栈中,很认真很仔细的将孙姑娘见到他起始的,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个神情都又重新回想了一下,才惊觉到不是他有那种熟识感,孙姑娘分明也是对他似曾相识,否则为什么会在根本不知情的状况下,替他掩饰藏匿。
按说孙姑娘的年纪,身手,一来肯定不是江湖中人,二来也不会是他的同门中人,推算而上,应该是其双亲,门下四代统共加起来也没几个人,张千索性都想了一次,未果,这时候的他,分明有些暴躁心急,在客栈的小屋子中兜兜转转,差点将脑袋都给想破了,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这种焦躁的情绪,差不多延续了三天,张千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他师承的这一门,在第二代前辈中,分裂过一次,拆成了两派,如果他这边是以轻功见长,机关为辅的话,那么另一派正好相反,主张既然不做偷盗之辈,要学什么梁上君子的轻功,将其直接摒弃,一味只寻求那机关巧簧中的精益求精。
听说那一派别的人,在第三代的时候,其中有两人想要努力重新将双方再次合二为一,因此回来过一次,虽然此事没有谈成,师父同样对对方展露出来鬼斧神工的手艺,赞叹不已。
师父的工笔画很不错,将那次碰面的经过,画成壁画,留作纪念,张千想要进那间屋子看看,师父都不应允,当成是天大的秘密一般,要他发下毒誓,在没有师父的应允下,绝对不会偷偷进屋,张千还是很尊敬师父,照着意思答应下来,还真的就没有进去过那间屋子。
因为,对那段往事不太了解,再加上张千本人更加喜欢轻功的门道,所以好奇心不重,将这段往事抛在脑后。
直到,在陵县无意中遇到孙世宁,居然又给拾取回来,张千决定要回师门一次,一探究竟,谁料得,半路杀出个旧相识,非要他实现昔日的承诺,缠了整整数月,他使出浑身解数,才算是逃脱掉。
等他像条丧家犬一样,逃回师门,才发现师父不见人影,只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写明要外出许久,不得归回,就再没有其他线索,张千三番两次想要撬开房门进去,想到自己发下的毒誓,居然没有那个胆量。
思来想去,与其苦等师父不回,还不如先去找到知道落脚在何处的沈念一和孙世宁两个人,没准反而容易得手线索。
在陵县的时候,张千就看出沈念一同孙世宁绝对不是大理寺的同僚关系,有些眼神,有些小举动,根本是藏不住也掩不住的,更何况两人始终坦坦荡荡,没有藏,也没有掩饰。
他半路想过几种法子,最后选择觉得最为安妥,也最不会得罪人的那一种,先来沈念一处打听。
谁料得,这样小心翼翼的谨慎,还是得罪了沈念一,张千都不明白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哪个举止让对方看得不顺眼,只知道,就差之毫厘,将性命留在沈念一手中。
他心有余悸,又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咽口口水,嗓子痛得火烧火燎一样,见鬼的什么轻功,他练了许多年,以为就快天下无敌的时候,才明白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晒,幸好,幸好,沈念一不是那个要追杀他的人。
“追了你数个月的人是个女子?”沈念一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是,她不是坏人,沈大人。”张千先说了一个字,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赶紧澄清。
“她不是坏人,那么你就不是好人。”沈念一当时也是生疑的,不过他始终不想让孙世宁牵涉太多,既然她什么都不知晓,那就是最好,即便是有一天,被带到皇上面前,也同样如此,心中所知想要在气场强大的人面前有所掩饰,实则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正如,张千在面对他的时候,连说谎话的机会都没有,那是一样的道理。
张千已经想不出更好为自己开脱的话,他素来觉得自己算是能言善道,面对这位温文尔雅的沈大人,却成了张口结舌的无能之辈,只得双手一举,直接坦白道:“我同她是些私事,无关谁对谁错。”
“既然允诺过婚嫁迎娶,你这样一味的逃跑,又算得了什么?”沈念一淡淡说道。
张千被直接道破心事,越发的尴尬:“沈大人怎么知道这些?”
“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沈念一不温不火的答道。
张千恨不得即时找面镜子出来,照一照此时的神情,素不知,他这会儿血气还没有褪干净,五官都肿胀起来,模样实在不太好看,沈念一之所以一猜即中,实在是因为选择余地不大,男女之间,这样能够缠绕不休数月,又不是死敌冤家,除了这种可能,还有什么,更何况张千还漏了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沈念一这般的洞察力,如何还能猜错?
“我也不是有心要负她,委实是觉得两人不太合适。”张千扭捏一下,居然开始解释起来,“我这个人最好天南地北的溜达,有热闹的时候看看热闹,有奇珍异宝的时候,忍不住会取来把玩,过些日子再原封不动的送还回去,而她却想要有个安定的家,好好过日子。”张千无奈的笑一笑,笑容有些惨淡道,“沈大人看我算个什么,梁上君子还算好听,偷盗之贼也不为过,而且还是个两手空空,不值一文的贼,所以,是我配不上她罢了。”
“你的师门一派,当初为何分裂而开?”沈念一忽而问道。
张千顿了顿,苦笑起来:“沈大人是不是大致猜到几分,我这一派都是闲云野鹤的心思,而分裂出去的那些人,想要追求更高更强的境界,据说有些人能力出众,被皇上编收入宫,那才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成就。可惜,可惜就是将这样的机会送到我同师父的面前,大概我们一样是要逃跑的。”
这个答案同沈念一心中所想的,倒是相差无多,他又问道:“见到孙姑娘,你想问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她是不是另一支派的传人。”
“只有这样?”
“是,只有这样。”张千不是个贪心的人,他甚至连这个问题,都差点想要决定放弃答案了,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到底是性命要紧,还是好奇要紧?
“那么,我替她回答你,她的父亲是做胭脂水粉的皇商,不日前已经过世,而她的生母更不过是乡间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死去也有段时日,至于她本人,前些日子双手受了重伤,虽然已经尽力医治,恢复了七八成,现今想要做些精细活计是不可能的了,穿针引线都不能为之,更不要提什么机关巧簧了。”沈念一低声说道,“你明白我为什么阻拦你去见她了吗?”
张千明白了,一个女子的双手受了伤,以后连缝制衣裙都不能做到,他想到见过孙世宁的模样,清秀纤细,性格温和良善,渐渐低下头去:“沈大人,我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当时见孙姑娘的时候,她分明还没有受伤。”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沈念一故意将重要的关键都描淡了,果然张千能够听出的细节是他预期的那样。
“那么,可能只是我想多了。”张千的嗓音已经恢复了大半,玉露丸果真是好东西,“沈大人的顾虑,我也能够体会,孙姑娘一定不想听闻那些她已经不能做到的事情,而且机关巧簧这一类的技能,有些人或许天生手巧些,如果没有前辈教授,自己想要琢磨出来,几乎是没有可能,所幸没有真的当着孙姑娘的面说出这些疑问,否则的话,她一定会触景生情,心中难过。”
沈念一没有回答,他听到围墙那边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开始以为是红桃醒了在偷听,然而他既然已经关照过红桃保护孙世宁,那么红桃就不会随意只身而出,他突然微微笑道:“今晚,真是热闹,客人一拨接着一拨,是预备要在这里聚会不成?”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