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里,孙世宁早晨来,总是一行三人,天色稍暗就打道回府,大家说说笑笑的,青嫂欢喜的什么一样,她是老宅的人,总以为自家的少爷性格清冷,以后就算找到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想必也不太容易相处。
没想到这位孙姑娘,说话和和气气的,见人就笑,实在好相处,连带着沈念一脸上都多了些笑容,尽管是被皇上禁足,府里头也没见着一星半点的闷气,反而是热热闹闹的,让她恨不得请皇上将那个期限说得长久些,不是三天,是十天,二十天,到时候,索性就抓紧着将孙姑娘娶进门才是皆大欢喜。
所以,倒成了她每日天亮,就在大门前守着,等她们三人慢慢从晨雾中走过来,红桃是从来不改的一身鲜红,孙世宁主仆穿得素淡,相衬着很是舒服,孙姑娘虽说同少爷两情相悦,却很是守礼,旁边的丫环也能干伶俐,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
孙世宁也觉得这三天过得太快,晚饭桌上,青嫂准备了桂花酿,入口清雅微甜,她喝一口就喜欢上:“明天要去正安堂一次。”
“肖凌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不必你再费心的。”沈念一想起小叶就在自家府上,也不知青嫂将人安排住在哪里,怎么也不见个人影,他以前记性极好的,如今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要隔了这样久,方才想的起来。
“也不是只为了你。”孙世宁轻声说道,“我欠着的这个人情总想要还清。”
“或许他不想你一直记得那点事情。”
孙世宁明白沈念一的意思,便是当日不求回报,这一点才更加显得难能可贵,她抬起眼来,看着他,喝下去的桂花酿,有一半都流淌在眼眸中,显得盈盈流转,沈念一都忍不住握住了她放在桌边的柔夷。
“世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
由始至终,沈念一都没有提及过肖凌对孙世宁的那些小心思,旁人多多少少都说过,只有他这个当事人不说,孙世宁想到此处,心底更是柔软,微微侧身,脸颊贴在他的手背处,若非喝过点酒,她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止。
“要是皇上说禁足我三年,我大概才能够真的死心了。”沈念一同样喝的不少,他的酒量非常好,这样清雅的桂花酿不会改变他的情绪,然而,眼前的人儿却可以,他低下头笑的样子,尽数落在孙世宁眼中,不禁想到初见面时,他也是轻轻一笑,那笑容倒不是藐视,而是看穿在场的所有人。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求生欲望超过一切,她没有办法再腾出空间去想其他。
没想到,孙世宁开了口道:“没想到,我们能走到这一步。”
“我也没有想到。”沈念一舍下手掌边的柔腻,“没想到,你居然肯委屈将就于我。”
孙世宁一听他的口气不对劲,一双眼慢慢睁大,他的意思是,以为她会看不上他,真正是说的反话,她不过是双亲亡故,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他的出现,连自己的性命都差不多保不住,他居然用的是屈就两字。
她想要骇笑,都不能接口说下去,沈念一却再正经不过:“外头人看着我风光无限,你走到我身边才知道,我这个人实在无趣的很,前头几年只住在大理寺中,连这样好的家里,都没有心情回来,你知道是为何?”
因为接触太多阴暗,太多死人,他总是觉得身上有洗不清的血腥气,他生怕会得让青嫂几个人为他担心,想想也是,深更半夜的出现,已经衣衫都是斑斑血迹,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够直面接受的。
他的官职是大理寺少卿,朝野上下都说他的功劳成就太大,不日就会有更好的前程,他却明白皇上不会在近年升任他,他倒是不太在乎这些,只是如今面对孙世宁时,却觉得不能够给她更好更多。
孙世宁家中殷实,双亲虽然不在,孙长绂却将家业留在她手中,亡母又交给她十分出色的好性格,双手摊开,她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如果不是与他定亲在先,那么她又是可以替自己做主的,想必已经找到良人,而不用被他拖累在原地,迈步不前。
孙世宁静静听他说完,她没有笑,只是抬起手来,亲昵无限的在他的鬓发边轻轻拂动,声音低不可闻,明明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都识趣的避开了,她却只想说给他听见:“不,你已经是最好的,没有旁人可以比拟。”
再喝得两杯,孙世宁粉颊生晕,酒意缓缓浮上来,她放下酒盏道:“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沈念一起身说道。
孙世宁忽然莞尔一笑,薄醉的脸孔,娟秀中透出妩媚:“红桃说,有人在我家中。”
“什么?”
“红桃一直说,除了她,孙家还有个高手在,一个比她还厉害的高手,她抓了那人几次,都没有抓到,有些生气,那人却是好脾气,一味避让,到目前还没有正面交锋。”孙世宁侧过脸来,“是你安排下的吗?”
“是,你那里有个人把守着,我放心些,他只是护你周全。”
孙世宁已经走到门边,她停下脚步来,像是在想怎么开口才好:“我一直不想成为你的软肋。”
“不会的。”沈念一说得太肯定,“你只会帮我助我,永远不会成为我的软肋。”
孙世宁得了这个答案,才迈步向外走去,冬青陪着红桃吃得撑饱,红桃很是欢喜的迎上来:“小媳妇,明天还来不来,这边的菜做得好吃,青嫂说等下次来,她也做花雕鸡给我,又说明月楼的花雕不过是十年陈,这边还有十五年陈的,味道更好。”
“好,下次来。”孙世宁喜欢看她单纯的笑容,就像看到那个没有跟随父亲到天都城中来的自己。
沈念一没有送的太远,是红桃叉着腰道:“不用一步一随,我有能力送小媳妇回家的,要是舍不得趁早将小媳妇娶进门,就不用巴巴的两头跑。”
不知是谁教了她这些话,用这样大的嗓门说出来,真是惊人效果,孙世宁几乎立时拉着冬青,疾步而走,红桃喊叫着追上去,沈念一站在台阶处,看着这一幕,转身时同自己说,为什么只禁足三天,这样的日子,以前他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羡慕,如今却隐隐的渴望。
他走回屋中,青嫂正在低头打扫:“大人,孙姑娘实在是好得不行,老爷和夫人几时回来,一旦回来就能够替大人操办婚事了。”
“是。“沈念一笑了笑,他没有同青嫂说,也不会同孙世宁说,双亲尽管远足前知会过他,却也告诉了他几个可以联络的法子,他已经尽数用过一次,却根本没有半点的回音,他知道有哪里不妥了,走得再远,也有落脚处,然而已经有一年半,没有书信回来。
天底下实在太大太广,出了天都城外,都是天下之地,他不可能毫无头绪的前去寻找,在没有坏消息传回来之前,他只当是两位玩得实在过于尽兴,以至于将这边俗世的人与事都给尽数抛在脑后了。
他躺下之前,还在想双亲的本事摆在那里,委实没有什么人能够伤害到他们俩。
然而,他没有睡醒,就被青嫂的拍门声唤起:“大人,大人,开门。”
语声惊慌失措,沈念一跃起打开门,青嫂脸色青白:“大人,外头有人说要见你,说是,说是带回来老爷与夫人的消息。”
沈念一见着青嫂的样子,知道这个消息必然不是太好,否则她不会慌乱成这样,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那人从何而来,说了什么?”
“说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带回来夫人的一只镯子。”青嫂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几乎要哭出来,“他说……”
“先不要说,等我核实。”即便是坏消息,沈念一也希望是亲耳听到,他不想被几句没有确准的话语,让自己方寸大乱。
没想到,来的人年纪不大,最多才十一二岁的少年,穿得很厚实,不住擦汗,脸上有种憨憨的神态。
沈念一大步走到他面前,反而是对方先开了口:“沈公子?”
口音有些别扭,沈念一定睛看去,少年的长相也分明不是天朝人,深目高鼻,皮肤略深,他几乎是直接出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少年根本是躲不过他的招数,也可能本来就没有要躲的意思,大大咧咧道:“沈公子,我嘴巴干,想喝水。”
“青嫂,给他倒茶。”沈念一不知他是生性朴实,还是装聋作哑,居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在试探他,一句话就给避让开来,“你如何知道我是沈公子?”
“你同沈先生长得一模一样。”少年偏着头看他,“就是他老了一点。”
沈念一点下头,他的长相神似父亲,这是事实,缓缓松开手道:“你从什么地方来?”
“很远很远的地方。”少年的口音有些饶舌,“我已经走了两个多月,才找到你的。”
“你给我来带口讯?”
“是,沈先生和夫人进山的时候关照过,要是十天不见他们归来,就让我来找你,我等了三十天,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少年脸上有些难过的样子,“山上开始下雪,我想他们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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