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不由看一眼窗外,尽管天色尚暗,他却知道已经是春末夏初,哪里来的下雪,他再转过头看着少年时,青嫂已经送了茶水进来,递过去时,一双手簌簌发抖,青嫂已经相信了这人的话,至少也相信了六七成。
“你带了我母亲的信物?”沈念一等他喝完水问道。
“什么是信物?”少年反问道。
“她说拿了给我看,我就会相信你的话。”沈念一的解释很简单。
少年立时就听懂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镯子给沈念一:“方才给那位大婶已经看过,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收着,没有让别人碰过。”
沈念一自然是认得这只镯子的,母亲最是喜欢的羊脂白玉镯,据说在她未出嫁时,已经视若珍宝,戴上没有再取下过,后来结婚生子,身材丰腴了些,就更加拿不下来,他的指尖在温润的玉镯上拂过,母亲曾经笑着说过,这只镯子大概要戴一辈子了,真是摘不下来。
如今,却在一个陌生少年的怀中收着,沈念一飞快的抬起头来,他见过母亲伸出手腕时,这只镯子已经紧紧贴在皮肤上,没有空隙,这样的尺寸是根本不能够取下来的,除非是,除非是,有人砍断了母亲的手腕!
想到此处,他居然不能够镇定,上前一步,挟制住了少年的手臂:“他们到底在哪里!你最好不要撒谎,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少年见他突然激动起来,像是不明白原因,用另只手抓抓头发道:“他们进山了啊,我刚才就说了,进山就没有回来,所以我来报信。”
“这只镯子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上山前一晚,脱下来给我的,又给我一张地图,教我怎么找到你。”
“你说母亲自己脱下了这只镯子?”沈念一一字一句问道。
“是,她脱下来的时候还笑眯眯说,念儿见到这个,大概会得大吃一惊。”少年未见丝毫的惊慌之色,而且也不像是在撒谎,“你抓得我很痛,沈公子,我就是想来同你说一声,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沈念一要不是见他实在不像是恶徒,已经将那只手臂给拧断了,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的意思,眼前这个人到底明不明白,怎么能够说得这样坦然自若!
“沈公子,这是好事,山神留着他们做客,这是他们的福气。”少年等着他缓缓放开手,居然笑起来道,“你别着急,虽然以后见不着了,但真是我们想都想不到,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事。”
沈念一听他说话有些不清不楚,知道这个时候,急躁才是大忌:“青嫂,做碗面条,再弄几个小菜给他吃,我看他也走了很远的路,吃完再慢慢问他。”
青嫂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声答应,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到门槛边,差些一头栽倒下去,少年听到有吃的,自己找到椅子坐下来:“镯子已经给你了,我吃完饭就要回去,路太远了,等回到家里,已经来不及去打雪鸡了。”
那样子,好似他就真的走了几个月只为了来传个口讯,沈念一疑惑的上下打量他,看过他的衣着打扮,再看他的五官长相:“你是西树国人,不是我们天朝的。”
“是,我从西树来。”少年没有避讳,笑着点头道,“你也去过西树吗?”
“我没有去过。”
“那真可惜,西树的风景很美的。”少年指了指自己道,“我的名字叫阿一,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阿一。”沈念一重复了一句。
“对,夫人说,我的名字和沈公子的很像,所以她对我特别好。”阿一始终笑眯眯的,“好人有好报,所以山神才留下他们,没有放行。”
沈念一安静下来,青嫂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条,阿一吃得畅快淋漓,他将其所有说过的话整理一下,他的双亲到了西树国,远足前,父亲确实提过一句,说要去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那么走到西树国也实属正常。
大概是在落脚处遇到了阿一,不知他们要进哪个山,又想着山中的危险,就留下话给阿一,如果他们回不来就到天都来报个信,阿一等了三十天,知道等待已经无望,启程而来,徒步走了数月,只为了承诺的一句话。
沈念一的视线下移,看到阿一的小腿,方才搭手时,他很清楚阿一没有武功,但是那双小腿线条流畅有力,分明是很适合徒步跋山涉水的,步速也应该比常人更快。
那边,阿一已经喝完面汤,将几碟小菜也尽数吃干净,满足的拍拍肚子道:“没有白跑这一次,吃到了好吃的。”
沈念一见他站起身,分明就是准备打道回府的意思,轻咳一声道:“你要去哪里?”
“回家了,还能去哪里”阿一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收到我送来的口信吗?”
“你说的山是什么山,他们俩为什么要进山,这些你都还没有说。”沈念一已经确定阿一不是坏人,更不会是凶手,否则不会这样笨,自己送上门来。
“山就是西树边境上的两照山,他们听了个传说,很是好奇就说要进山去看看,我知道山里头危险就说现在不行,夫人笑着问我,那什么时候行,我想了又想,觉得就俩个人的话,什么时候都不行。”阿一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沈念一挑着最关键的问道:“什么传说。你也说给我听。”
阿一眼珠子溜溜的转了两圈,这样滑头的动作,让他做出来却有种顽童的稚气:“我们当地要人说故事,有个讲究。”
沈念一根本不等他说完:“青嫂,再取些熟肉过来,多多益善。”
阿一呆住了:“真的,这是真的。”
沈念一沉声问道:“什么是真的?”
“夫人说,沈公子最是聪明,同他说话往往只要说一半,他就能猜到另一半,我当时还不相信,夫人却说,要是哪天我见到了沈公子就会相信了。”阿一重重拍了下大腿,“我已经相信了,我还什么都没说,沈公子却将我的心思摸了个透。”
他既然已经信服,就不拿乔了,边捻着碟子中的酱牛肉,边说了那个老家的传说。
阿一住在天朝与西树两国交界之处,西树虽说与天朝也不失态和睦,却不像舜天国那样,战事不断,两边的百姓没有太多嫌隙,相处都还融洽,他的家就在两照山底下,两照山上只有两个季节,一年中倒是有九个月在下雪,剩余的三个月,天气不那么坏,附近打猎身手好的,就会进山去抓捕些稀有的猎物,贴补家用。
不过,两照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见着山顶霞光,才能够进山,否则的话,谁都别想进出自如,必然是一去没有音讯的,这个规矩据说已经传了太多年,每隔几年,总是有人不信邪,贪恋着那些雪鸡雪兔,想要在不能进山的时候,进去多捞些好处,但是这些人都再也没有回来。
有进山的标识,就有封山的,大概在快要下雪的前几天,山中会传来隐隐的乐声,谁都说不上是什么曲子,就算那些七老八十的人,听了一辈子,也还是哼不出完整的曲调,只说是山神在唱歌,喊大家快快回家,等到来年再进山。
沈先生和夫人到阿一住的村子时,已经传过了乐声,大伙儿很是当真,自那天起就没有人进山打过猎,沈夫人听到这个传说时,还微微遗憾了下,说是不可能要在这里等九个月,她特别好奇那个山神的歌声,一连问了好些村子里的老人,果真没有问到相同的两个答案。
她又问阿一听到过吗,阿一点点头道:“听到过,自打记事起,就年年都听到。”
“那么,你会不会唱?”
“不会。”他重重摇头,学老人家的口吻道,“这是山神不想让旁人学去,所以听完以后,自己就给忘记了,想不起来了,这世上只得山神才会。”
沈夫人笑着摸摸他的头,阿一心思单纯却不笨,他知道沈夫人不相信这话,她太想去山里了,他至少听她和沈先生说了四五次,都被沈先生拒绝了,沈先生的脾气极好,每次都劝慰道,既然这是人家多年的规矩,总是有其道理,你别刻意去破坏了,下次算准了日子再来,不是没有进山的机会。
沈夫人唉声叹气了两次,决定放弃,没想到,大概是五六天以后,阿一早上醒转,打开窗,他见到两照山山顶一片赤色霞光,比他过往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显目而鲜艳,目瞪口呆了一炷香的时间,看着霞光流转不息,才想到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连蹦带跳的去拍开沈夫人住的房门,指手画脚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封山的歌声才隔了没多少日子,霞光再次出现,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要沸腾了,老人都说这是好兆头。
但是,阿一也发现了一件事情,那些平日里很热衷进山的猎户并没有蠢蠢欲动,两天过去,没有人再次进山,他见沈夫人忙碌着买了很多东西,知道她想进山,就替她去问了村口年纪最大的那一位,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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