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重病,这四个字从沈念一口中说出来,代表了多少层的含义,寅迄的脸色变了又变,一只衣袖穿了十几次都没能套进去,方才低声问道:“父皇的病到底多重?”
“太后拟了懿旨命我将六皇子从夹圈道带出,送进宫中,不得有任何闪失。”
寅迄沉默片刻才道:“即是说,父皇已经连下旨都已经做不到了。”
“是。”一个字干脆利落,又何等刺伤人心。
“为什么?”寅迄盯着他的脸,“为什么我从来不曾从你口中听闻过好消息,那些坏的决定,那些可恶的惩罚,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连这一次还是没有意外,给我带来天崩地裂的坏消息的人,依然是你,沈念一,沈少卿。”
不等沈念一回答,寅迄知道事关重大,绝非是适合叙旧的好时机,他利索的将外衫穿戴整齐,询问道:“我一个人去,还是要带着杨公公一起?”
沈念一很清楚杨公公手指还有一张旁人都不曾见过的底牌,而且六皇子此次回到宫中,哪怕是太后为其撑腰,也不能连一个亲信的人都没有,能力有,心腹一定也要有,他是不会自作多情到,揣测六皇子会的尽数放开嫌隙,认定他来作为心腹,这个重则,杨公公绝对更加适合的多。
“我想杨公公对宫里的规矩人脉都了如指掌,一并带回去,就在六皇子身边,最是合适不过的。”
这几句都是寅迄爱听的,所以他立时拍板,将杨公公带走,连带着俩个小徒弟都没有放松,统统往马车上头一塞了事。
杨公公明白这会儿必须争取最多最快的时间,要是宫里头的消息一个藏不住,流露了出来,没准会有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谁也不想见到这样的场景发生。
所有的细软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杨公公是个明白人,这一次大事一成,他的地位立时可以凌驾在宫中太监之首位,连老莫都是赤脚都追不上,皇上给他安排的这个才是真正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所以,杨公公连提都没有提,寅迄看过来的目光都夹带着几分的赞誉,杨公公心口一通乱跳,眼前的这位六皇子只怕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新的君王,转变只在瞬间。
待到马车要进宫门时,杨公公取出了属于他的腰牌,同样非常管用,一晃而过,沈念一还没来得及开口,寅迄却说话了。
“杨公公刚才给宫门侍卫看的是什么?”
“一块可以自由出入宫中的腰牌”杨公公毕恭毕敬的答道。
“只看腰牌不看人?”寅迄怪叫了一声,沈念一方才将目光转了过来,他想听听寅迄怎么说,“要是有一个坏人劫持了配有腰牌的人,混淆进宫,那么岂非是防不胜防!”
“六皇子不必担心,这些腰牌发放的不多,据我所知,不会超过十人,沈大人怕也是没有的。”杨公公特意看了沈念一一眼,见他微微颌首,明白自己是说对了。
“这话一说倒是奇怪了。”寅迄瞧着他笑道,“沈少卿可是父皇眼中的栋梁之才,左膀右臂,如何会不给他一块小小的腰牌?”
“沈少卿是朝廷命官,进入宫中需要皇上召见,这样的腰牌只是宫人所用,沈少卿没有也实属常理。”杨公公解释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沈少卿是明白的。”
“就算腰牌的数量不多,依然是有破绽可寻,这些年来都没有出过事情吗?”寅迄似乎有所怀疑。
“或许出过事情,而我们并不知晓。”沈念一闲闲加了这样一句话。
寅迄斜眼看他,抿了抿嘴角,没有搭话,心中却是坐实了沈念一的这句话,宫中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这样显眼的空子,只要对方有心,必然是很容易抓住的,父皇不曾发话,是因为给几个人便利,也是为了办事的效率,如果贴身太监要进出宫门,还需要皇上的口谕圣旨,实在太耽误事情了。
下车的时候,寅迄又问道:“父皇重病,为何宫前没有调拨御林军守卫?”
“因为没有皇上的圣谕,便是太后也没有这个权利。”沈念一回答得很直接,寅迄的眼神一暗,恐怕他始终在揣测皇上到底重病到何种程度,如果连圣旨都没有办法下令,那么病情更加不妙。
沈念一领着两人进入寝宫,先见到的是霍公公,对方看着寅迄呆了呆,赶紧行礼道:“见过沈大人,见过六皇子。”
寅迄眉毛一扬,似笑非笑道:“在夹圈道关了一阵子,沈少卿的地位都在我之上了。”
霍公公跟着太后多年,也是个伶俐人,六皇子这一句话出口,他后脊梁骨都直冒冷汗,这位主向来不是好伺候的性格,也就是杨公公那种温顺的性格能够应承下来,这个档口,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而六皇子偏偏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难道说……
这样细想下,霍公公的脑门都开始冒汗,寅迄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道:“霍公公为什么这样紧张?”
“六皇子,太后还在等着。”沈念一不想他在这里消耗宝贵的时间,寅迄还算配合,点点头直接与霍公公擦肩而过。
反而是杨公公跟上来轻声补了一句道:“老霍,他就是这脾气,没事的。”
霍公公的脸色发白,勉强点了点头。
寝宫门一开,寅迄已经越过沈念一径直往里走去,到了屋中,他见到床幔低垂,似乎密不透风,而太后端坐在旁,他以前知道太后祖母的性格清冷,甚少对几个孙儿特别和颜悦色,但是在接兄弟间,太后却是唯一没有偏心的人。
无论是二哥,三哥,还是他,在太后的眼中都是一视同仁的,仅此一点,他知道祖母尽管与自己不甚亲近,却是个好长辈。
这会儿,父皇重病垂危,祖母坐镇,不知为何,寅迄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安定,走到太后面前,行了个大礼:“祖母,寅迄回来了。”
太后年事毕竟高了,陪在此处时间长久,精神有些萎靡,正在打盹,一听到寅迄的声音,慢慢睁开眼,抬起头来,见着身材高大的孙儿一脸正色站在自己眼前,微微笑道:“寅迄,你来了。”
“是,沈大人带我来的,祖母,寅迄来替您分忧了。”寅迄慢慢蹲下来,不必太后高高扬起脖子,那么吃力,太后明白他的用意,冲他招招手,让他靠近些,伏在膝盖边,他立时照做。
太后的一只手慢慢在他的发鬓耳朵拂过:“寅迄,你父皇的龙体有恙,这个时候,你必须要担当重任,你放心,祖母在,也不会叫你吃亏,我同你一起等着你父皇好转醒过来的那一天。”
寅迄被皇上下令囚禁入夹圈道,都没有伤心难过过,太后的一句话却勾动他的心事,居然泪凝于睫,他微微侧过头来,脸颊贴在太后的手心处,低声道:“有祖母这句话,孙儿定当勇往直前,守护好父皇的这片江山,不让任何别有用心的人趁虚而入。”
“好,好,不愧是哀家的孙儿。”太后握住寅迄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沈少卿,你也过来。”
寅迄仰仰头,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恢复常态,沈念一已经走到太后的另一边,如今是太后与孙儿相聚,他这个外人不方便参与其中,自从那道抉择题有了答案,太后眼中只有这个孙儿才是能够担当的人选。
“沈大人三代在朝为官,你父皇也极之信任于他,哀家听闻你们以前有些嫌隙,其实都是些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小事,寅迄,你已经长大了,将过去的那些都给尽数忘记,以后多多听沈少卿的建议,他必然会得好好辅佐你,在内,哀家替你坐镇,在外,沈念一为你排除异己,哀家相信,就算你父皇得了急症,也必然能够安内攘外。”
太后将两个人的手重叠在了一起,寅迄脸色微显尴尬,忍不住偷眼去看沈念一,才发现对方棋高一着,根本就是一脸的淡定,显得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不够冷静了。
“沈少卿,你答应哀家一件事。”太后又缓缓放松开俩人的手。
“只要是太后吩咐,微臣一定竭尽所能。”沈念一知道大势已定,这个时候,太后一手为重病的皇上撑起半边天,将孙儿与臣子连接成无法割断的线,并且系了一个紧紧的结。
“好,哀家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寅迄毕竟年轻些,没有经验,你照拂着他,别让他走错路,做错事。”太后顿了顿,再看向两人时,一双眼宝光四射。
沈念一想到自己幼时见过的太后,正是这般精神奕奕的能干模样,这一次,宝刀不老的劲头怕是要重新出山了。
“莫公公,传哀家懿旨,昭告朝中,宫内,皇上重病卧床,由六皇子寅迄暂接大任,行使皇上的一切权利,一切人等不许违抗,否则以抗旨罪名论处。”太后又重重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唯有携手,方可风雨同舟,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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