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决心要做饵的人,一个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人,哪怕是强大如沈念一,也觉得自己运气似乎有些太好了。
进了两照山没多久,已经遇到伏击,对方也是下了狠手的,连环计一般,又是毒箭,又是陷阱,又是五六个高手尽数出动,他甚至有种错觉,两照山里,难不成还真成了一言堂的总部,否则,这些年纪不小,都已经快被江湖中人忘记的一干二净的高手,如何能够聚集一堂。
正因为手段又多又犀利,所以沈念一被俘成了理所当然,全身使不上劲,还被特制的牛筋绳索层层叠叠的捆绑了,最后是一大口毒烟喷过来,沈念一暗暗叫糟,其他的尚且可以忽略,他的一双眼却是命门。
早些日子受过损,动不动就给他来个失明,这一口毒烟喷过来是什么结果,他心知肚明,索性留着点精力,也不逼迫内力,与之抗衡,头一歪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暗无天日,他果然是看不见了,不过他早已经习惯这种状态,因此,他如果不明说,旁人不能够轻易看出端倪。
“沈正卿。”一个男人稳稳的声音,离得很近,又很远。
沈念一迅速的锁定了对方的存在,微微抬头,向着那个方向。
“我总觉得世宁还是有些旺夫之象的,否则沈念一在大理寺少卿之位,做了这么久也不见升任,成亲没多久,就等到了良机,少卿变成了正卿大人。”这人的口气听起来,还真不算穷凶恶极,反而有种侃侃而谈的从容。
沈念一听到他直呼世宁两字的时候,看不见的前景,仿佛微微透出了一线光。
那人见他不闻不动的,应该是走前了两步道:“怎么,沈大人还在努力猜测着我的身份?”
他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居然笑起来道:“都说沈念一少年成名,惊才绝艳,不如这会儿就猜猜看,我是谁?”
他是谁,这个骤然冒出来的高手是谁!
沈念一实则也在心里问了好几遍,看如今的形势,能够调动这样多的高手,他不相信这是个普通的江湖人,所以,缓了缓方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就是一言堂的总堂主了。”
这个总堂主在大理寺的案卷记载中,是没有名字的,但凡抓住两个一言堂的活口,也只知道称呼其为总堂主,至于姓甚名谁,没有人知道,也可能是他们抓到的本身都是些喽啰,而非核心的人物。
“这个答案一点都不难猜。”孙长煕微微笑道,“那么,沈大人请继续猜,我还是谁?”
他还是谁,沈念一噤了声,将这句话在心口滚来滚去数遍,难道说这位一言堂的总堂主还有个特别的身份,所以就特意在这里等着他来回答。
肯定不是朝堂上的人,因为这个声音,沈念一从来不曾听过,一个人或许可以刻意改变自己的嗓音和语气,不过既然要混进朝堂,必然不能是无名之辈,虽然新旧两帝交替,实则最上层的官员都没有太大的变动。
一个人要在数年中,甚至十多年中,混淆他的耳目,做到天衣无缝,沈念一想过,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小之又小。
聂思娘那般的手段,也不过是改了容貌,声音一如往昔,沈念一想到这里,再联想到方才其对孙世宁的称呼,这个人与世宁有关,非但有关,还有很深的渊源。
有个念头,忽然之间跳了出来,沈念一想要将其用力的压制下去,但是做不到,因为一旦浮出水面,就变得太明朗,连带着他想到冬青不见的那个口信,两面加在一起。
如果,可以出现一个死而复生的朱紫墨,为什么不能出现第二个?
沈念一暗暗冷笑道,没想到,一个真正假死的人,居然在孙世宁面前弄出个假冒的,母亲是假的,父亲看起来也不太真。
也难怪,也难怪,朱紫墨才生下孙世宁就远走他乡,其中各种破绽都显白而出,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们想错了。
他们只以为是孙长绂辜负了朱紫墨的一颗芳心,在她怀孕生女时,另寻了个薛氏,留在了天都城,朱紫墨心灰意冷,带着幼女拂袖而去。
却从来没有想过,朱紫墨的良人根本不是这个孙长绂。
朱紫墨没有在女儿面前道明,是生怕其中的纠葛太多,世宁没有武功,学朱家的绝学也没有齐全,却再背负上了前几辈人不能化解的恩仇,对这个孩子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而且恐怕是连朱紫墨都没有想过,有人会设下这个错中错的局,将自己当成孙长绂,又有薛氏和两个子女做挡箭牌,中间漏掉一层真相,前后交接,竟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
一个见异思迁的孙长绂又如何会博得朱紫墨的芳心,这恐怕才是最大最大的破绽,然而两人都已经去世,再加上聂思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那点回忆,才会将他们越带越偏离正轨了。
想到这里,沈念一嘴角轻挑,低声道:“你应该是孙家所谓的当家人,那个薛氏的夫君,孙世盈和孙世天的生父。”
孙长煕听他这样一说,知道在沈念一的心中,他已经料定自己不是孙世宁的生父了。
这个男人实在太过于聪明,让他猜一层,便能够举一反三。
孙长煕良久良久的注视着他,看着已经被五花大绑,又中了剧毒的沈念一,还能够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当他听到沈念一被擒获的消息传来,一时有些欣慰,这会儿在两照山,才能够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一次再失手,一言堂里头那些老不死,也都快要成为笑柄了。
但是,为什么由始至终一颗心都放不平稳,所以孙长煕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一定要亲眼见到这个人,这个太多次给一言堂造成巨大麻烦的沈念一。
红丸案,用了孙长煕七年的心力,甚至连当年沈念一的挚友都被托拉下水,一张网布的委实妥当,连先帝都不敢轻易动弹,结果一晚上,真的就是一晚上,被沈念一违背了圣意,擅自做主,将这张网彻底揭开,戳破。
这样的雷厉风行,只不过是因为姜家将孙世宁牵连在内,让孙世宁也中了红丸之毒,痛苦万分。
古云,一怒为红颜。
这位沈大人,看起来那么芝兰玉树,波澜不惊的性格,实则也是个火爆刚猛的内里。
也是从这一次交手,孙长煕明白,孙世宁这一颗棋子,已经能够如其所愿,深深扎进了沈念一的心口,恐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够拔出来了。
“沈大人这番话,有些偏颇,我就算不是孙世宁的生父,那也是她的亲叔叔,孙长绂,孙长煕,不过一字之差,在她面前,我依然是个不能够替代的长辈,我的这个侄女儿又聪明又厉害,胜过我的亲女几十甚至几百倍,真正是个好孩子。”孙长煕流露出一种欣慰又得意的神情。
沈念一就算看不出来,也能够察觉到,孙长煕是将孙世宁给彻底划到他的那一方去了。
“如果没有我的这位好侄女儿,名满天下的沈大人只要还留在天都城,谁又有这个本事能够生擒于你?”孙长煕终究还是看出了破绽,尽管他说话的时候,身形略微变化,走动,沈念一也很及时的跟随着他。
然而,就是这种及时,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如果沈念一傲气凌人,那么尽可以不用正眼瞧他,何必要步步紧随,那么可能只有一个,此人在掩饰什么。
孙长煕想到这里,心中又惊又喜的,疾步走到沈念一面前,手掌很慢很慢的举起,一丝风都没有激起,手掌边缘已经快要碰触到其鼻尖,沈念一的眼睛还是很明亮的,始终朝着他站立的方向。
果然,这个人的眼睛受了重创,已经看不见了。
一言堂也有独门的消息网,沈念一的眼疾尽管一直包藏得很好,除了至亲的人,都不知晓,但是他当年一站,受过重伤的消息,依然被一言堂截获,习武之人都知道,有时候旧疾就是致命伤,因为不知道何时何地会重新爆发出来。
给本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正如此时面前的这个倨傲的年轻人。
孙长煕本来一直吊着的那颗心,慢慢的放回去,他还以为沈念一当真厉害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了,没想到正面交锋之下,眼睛都看不见了,那么还谈什么高手过招,太明显,这已经是一个手下败将了。
那一点点的顾虑都因为这个发现而烟消云散开了。
孙长煕收回手来,继续说道:“世宁同我说过,如果她被掳走的消息传出,你一定会只身前来救她。”
“这是她说的?”沈念一尽管目不能视,孙长煕又刻意放慢速度,以为他眼睛瞎了不能察觉,可惜其忽略了一点,掌心中的温度。
这不是沈念一第一次犯了眼疾,他比往日更加敏锐,更加谨慎,一个人的鼻端前,温度略有变化,代表着什么,太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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