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忽地一疼。我很少想起她姐妹二人,只有偶尔穿上她给我的衣服时才想起她来。在这一瞬,我却突然觉得她似乎时时都在想念着我。
在高鹫城,如果她们没有出城的话,肯定也要被武侯杀了充作军粮。生命,原本也就是决定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现在已看不到她的身影,我眼里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看来已经没办法再窃听到郑昭的事了,但我却没有失望。虽然不怎么想起白薇,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可是觉得能够听到白薇说话,见她一次也是好的。
我拉下了车顶的暗号。那是一小块帘子,原本用一根细线缝住,我把细线抽掉,那块帘子就会翻出一点,表示我要回去了。而那么一小块帘子别人肯定只以为是被风吹开的,根本不会注意。周艺持一直都在注意,一看到我放出信号,他马上过来赶着车离去。
将车带到我先前吃喝的那小酒馆前,我下了车,冯奇已迎了出来,道:“楚将军,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怕会误了王爷的饭局。”
我道:“稍稍晚一点也没事吧。”
冯奇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方才才听说,原来今天郑昭夫妻也受王爷之邀了。”
这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我道:“他们也要去?”
我终于明白了丁亨利烧那块手帕的用意了。我自以为得计,恐怕我在得意居听他们说话,早就被他们在外的眼线看在眼里。他是故意让我知道,又故意说什么天遁音,应该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天遁音。可笑我自以为得计,居然真的把天遁音送上门去。但他想错了一点,以为我是奉文侯之命,所以才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而且薛文亦改良后的天遁音不是他们这些不通机关之学的人所想像得到的,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才劳而无功。如果真被他们发现了我藏的天遁音,那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所谋尽为文侯知晓,那时帝国和共和军表面上的同盟也一定会马上破裂。
在这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坏了大事。现在文侯和何从景之间都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既互相利用,又互相忌惮,两者之间只有一层薄纱掩盖,这才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合作。我差点把这层薄纱挑破,而现在同盟破裂的话,文侯一定不敢发兵远征伏羲谷,同样共和军也不敢急着要抢先出兵了,那么进攻蛇人巢穴,消灭蛇人的良机也会错失。
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但没人挑破时就行若无事。一旦挑破,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现在的情形。
冯奇道:“如果他们先到就坏了。楚将军,你快去吧,我把飞羽带来了。”
飞羽脚力虽快,但如果在大街上全速飞奔,那反而欲盖弥彰。可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道:“快,快牵出来。”
现在也只有这办法了。等冯奇牵了两匹马出来,我上了马,小声道:“如果有人问起,你说拿什么当借口?”
冯奇嘿嘿一笑,小声道:“放心,就说你在那香满楼看到一部古书看入迷了,忘了时辰。我让小方用你的名义在里面关了好久呢。”
十剑斩中的方海身材与我相仿。我也笑了笑,道:“你倒细心。对了,如果他有意要问什么书,你就说是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这书我看过。你回答时也别太顺了,做出想半天的样子,说是天机法师的皇什么记就行了,说太顺了反而会被人怀疑。”
冯奇叹道:“楚将军,您当真神机妙算,骗死人不偿命。”
我苦笑一下,道:“你这是夸我么?”心里却大是焦急。这种借口实在破绽百出,郑昭未必会信。而且绝对不能让冯奇和郑昭碰面,不然等若坦白了。本来不带冯奇去就行了,可是去王府吃饭,我居然孤身前往,不带侍卫,旁人没什么,安乐王倒要大怒了。想来想去,还是我想办法吸引郑昭注意就是了。
虽然不能全速疾驰,但我们骑着马,想来也比郑昭的速度快一点。等赶到安乐王府,王府的管家陈超航已迎了上来,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您来了,王爷方才还在说起你呢。”
我是名义上的王府郡马,陈超航自然对我大为讨好。我甩蹬离鞍,道:“郑昭先生来了么?”问时心中大为不安。要瞒过安乐王倒也容易,但要让郑昭不起疑心可就难了。王府院中停了几辆大车,不知郑昭有没有来。
陈超航牵过我和冯奇的马,道:“郑先生还没到,楚将军请进吧。”
郑昭没来?我呆了呆。以郑昭的手段,居然来得比我晚,倒是不曾想到。我暗自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不必头痛怎么瞒过郑昭了。我道:“小殿下呢?”
陈超航还没回答,却听小王子高声道:“楚将军!”我扭头一看,只见小王子正从一边过来。他今天穿着一件战袍模样的长袍,更显得英武挺秀。看到他,我眼前仿佛又出现郡主的模样,眼眶不由一下又湿润了。
小王子并没有发觉我的异样,迎上来笑道:“楚将军,我可等急了呢。今天郑夫人也要来,听说郑夫人是女中豪杰,枪术很强,是不是你和她比一下?”
虽然心里有些难受,但我还是被小王子逗得笑了。小王子满脑子都是枪法,练枪对于他来说,大概就是人生的一切了,不管什么都能扯到枪术上去。我道:“今天可不是时候。郑夫人名叫段白薇,是共和名将段海若之女,我认识她。”
小王子吃了一惊,道:“啊,楚将军,你什么人都认识啊。”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小王子知道白薇在高鹫城时曾做过我的侍妾,只怕更会大吃一惊了。我道:“小殿下,快带我去给王爷请安吧。”
进了大堂,给安乐王跪下请了一安。郡主刚死时,安乐王对我恨若切齿,想要杀了我,但我一直都不敢怨恨他,甚至觉得,他杀了我是应该的,我确实有负于郡主。现在安乐王对我倒没有恨意了,我请完安,站起身来时,见他看着我的目光里分明有分明痛楚和怜惜。这几年,安乐王长得更肥胖了些,人也老了许多。
我刚坐下来,安乐王忽道:“楚将军,近来笛艺研习得如何了?”
他一说到笛艺,我的心头不禁又是一疼。郡主生前给过我一支铁笛,让我学些笛艺,说文武二侯都是奏笛名家,我若能吹笛,对仕途大有辅助,可是我对吹笛实在缺乏兴趣,偶尔吹两下便扔在一边,那支铁笛也一支收好了不曾拿出来。但安乐王这样问我,自然不能这样说,我低下头道:“回王爷,末将屡次想要研习,但每见铁笛,便不能成曲。”
安乐王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自然觉得我说的是一见铁笛,就会想起郡主,以至心痛不已,便也不再追问。看着他的样子,我又有些过意不去。安乐王虽然颟顸无能,但还算个善良的老人,我对他也用这些机变,实在有点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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