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了辆出租车。
司机四十多岁,大腹秃顶,有着京都市民的小精明。
一看两人是从机场出来的,心道是两个外地人,这种人最好宰了。
“两位是旅游回来?还是来京都办事的?”司机试探着问道,双手打上方向盘,车子缓缓滑进了车道。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那很年轻的女孩戴着一顶鸭舌帽,遮住了上半张脸,不过露出来的嘴巴和一截下巴轮廓很是秀美,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神秘美感。
他不仅多看了几眼,觉得这女孩如果摘下帽子,不知道长的有多漂亮。
那年轻男人突然看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的盯着他,本来就狭窄的车厢突然就逼仄了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司机心头一跳,赶紧扭过头去。
“通和盛世。”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
通和盛世?这可是高档小区,很多大明星和企业家都住在里边,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司机掐不准。
路上云涯接了个电话,是伯德教授打来的,听说她回了华国京都,要帮她引荐一个人,毕竟她在国外生活了十年,初回国内,人生地不熟的,俗话说朝廷有人好办事,伯德教授也是希望她能少走些弯路。
伯德教授把对方的联系方式发了过来,见面的地点自己选。
挂了电话,云涯握着手机,心底微暖。
记得第一次见到伯德教授的时候,伯德教授二话不说就把她赶出来了,她在他家门口等了一晚上,十一月的德国晚上冷的出奇,她当时差点冻晕过去,却始终坚持着不肯退缩。
第二天一早,晨练的伯德教授发现窝在他家门口冻的嘴唇发青的云涯,气也不是,心疼也不是,最终还是把她领回家里了。
她向他讲了自己和渺渺的故事,没有隐瞒自己的私心,毕竟她学医不是为了当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是为了渺渺,这个目的她从来都很明确。
当时伯德教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话。
“如果你的哥哥永远也治不好,你该怎么办?”
她几乎没有犹豫的回道:“即使如此我也认了,最起码我曾经努力过,但是即使到八十岁我也不会放弃。”
也许是她语气里的坚定执著最终打动了伯德教授,他破格收她当了学生,她也是他手下历年来最年轻的学生。
伯德教授和妻子荣辱几十年,唯一的独子也在五年前出车祸去世了,两人膝下无子,云涯聪敏乖巧,又很会讨人欢心,伯德教授的妻子很喜欢她,俨然把她当成了亲孙女疼爱。
想起两个老人,云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这次回来她没有带渺渺,将渺渺托付给了伯德教授,伯德教授和妻子都很喜欢渺渺,渺渺曾经跟她去过教授家,对夫妻俩都没有排斥情绪。
等在国内安顿好之后,她再考虑接渺渺回来。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司机看了一眼打表器上一行闪闪发光的红数字,扭头笑道:“一共一百三十七元。”
秦渡蹙了蹙眉,但跟这种司机懒得计较,拿出钱包准备掏钱,云涯忽然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从机场到小区总共耗时二十三分钟,其中等了五个红灯耗时三分钟,车子时速60,总路程为20公里,起步价16元,超出十五公里以外的公里数按4元计费,所以16+(20×4)=96元,司机大叔,你是在欺负我们不会算数吗?”
女孩语速非常快,透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听的司机一愣一愣的,一抬头,一下子就撞进了女孩眼睛中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我这打表器上标的清清楚楚,你们想赖账不成?”司机倒打一耙。
云涯笑了笑,掏出手机就准备打电话:“如今国内普遍打击黑出租,这条漏网之鱼,我想警察叔叔应该会感兴趣的。”
司机立刻就慌了,没想到碰上硬茬儿了,“算我倒霉,96就96吧。”
秦渡把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云涯淡淡道:“剩下那四块钱算了,就当是本姑娘给你的小费,以后坑人注意点,毕竟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
话落关上车门,彻底隔绝司机铁青的面容。
秦渡摇头失笑,目光宠溺的望着她:“你呀,跟一个司机计较什么?”
云涯很郑重的看向他:“阿渡哥哥,你刚才做的不对,明知道他是错的,却不开口纠正,你这叫助纣为虐。”
秦渡觉得她认真的模样特别可爱,不由得点头:“嗯,你说得对,不过我可没有你那么强大的脑子,即使下次遇上了,也是百口莫辩啊。”
“阿渡哥哥,你性子太软绵了,这样不行,你会吃亏的。”云涯蹙着秀眉,一脸为他担忧的模样。
秦渡憋笑憋的很辛苦,闻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看来我要学着变得强硬起来,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就走进了小区,小区安保特别严密,进出必须要刷卡,没办法,云涯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格子衬衫,下边是一条蓝色绒裤,身材很是清瘦,长发在脑后绾了个髻,肌肤白皙,长相秀气,气质温婉,是很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形象。
女子看到站在路边的少女,忽然停下步子,捂着嘴,眼底泪花闪烁。
云涯朝她走去,伸开双手:“蝶姨,我回来了。”
纪蝶终于控制不住,哭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云涯,眼泪汹涌而出。
“小小姐,小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云涯闭了闭眼,轻声道:“是啊,我回来了,蝶姨,咱回家再说,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影响不好。”
纪蝶立刻擦擦眼泪,拉着云涯就往小区走:“对对,咱们先回家,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一定又饿又累的,我们先回家去。”
她一路走,目光却始终黏在云涯身上,十年过去,当初只到她大腿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比她还要高了,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尤其是那张美丽的面容上,她找到了太多熟悉的痕迹。
眼睛像小姐,又大又亮,鼻子像了云深……反正怎么看怎么好看。
想到什么,纪蝶又往她身后看了看,“小少爷呢?他没有跟着回来吗?”
“渺渺暂时住在一个长辈家里,我想在国内安顿好之后再接他回来。”云涯说道,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她谁也没说。
这次回来她的所作所为将会危险重重,渺渺是她最大的弱点,为了保证渺渺的安全,她只能出此下策。
纪蝶失望的叹了口气:“还以为能见到小少爷,这么多年过去,他肯定长的又高又壮,有次做梦我都梦到小少爷回来找我了,开口叫我蝶姨。”
云涯笑着揽住纪蝶的肩膀:“蝶姨,你就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治好渺渺的。”
女孩眼中闪烁的自信光彩令纪蝶下意识点头:“嗯,我家小小姐最是聪明,只要是她想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成功,蝶姨相信你。”她只知道云涯在国外学医,至于其他的细节一概不知,更别提知道她是Nyx医生了。
房子是一栋150多平的复式公寓,四室两厅,装修的素雅温馨,处处透出一种生活的精致感,云涯打量着房子,纪蝶在一旁说道:“盼了这么多年,正主儿终于回来了,房间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很累了,先回房休息去吧。”
她像是故意绕开秦渡似的,没有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厨房烧水。
云涯看了秦渡一眼,抿唇说道:“蝶姨还没绕过那个坎儿,你就多担待点吧。”
秦渡看了眼正在厨房忙活的那道身影,笑了笑:“我明白,蝶姨也是个苦命人,这么多年一直单身,可惜,爸爸实在太过固执了。”
云涯抿了抿唇,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虽然她私心里偏向蝶姨,可秦叔如果不松口,她是不会说什么的。
男人大抵都是喜欢纪澜衣那样烈性明艳的女子吧,而像蝶姨这种传统的华夏女人,从来都是男人的备选。
可惜,秦叔是个长情的男子,爱上了就是一辈子,蝶姨连个备胎都轮不上。
房间收拾的很整齐,淡蓝碎花的床罩显得很是温馨干净,明亮的飘窗前,悬挂着紫色风铃,风吹来,伶仃作响,美妙的如同仙乐。
云涯一下子栽在床上,闭上眼睡的昏天暗地。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睁开眼,看了眼床头闹铃,早上六点三十分。
虽然倒时差很难受,可生物钟依旧让她准时准点的醒来。
起床洗了把脸,云涯换上一套运动衣,长发扎了个马尾,就准备出门跑步,刚打开门,对面的门也恰巧打开,穿着一套灰色运动衣的秦篆走了出来,看到云涯,明显愣了愣。
“早。”秦篆笑着打招呼。
“早。”云涯朝他点点头,这时纪蝶从厨房探出头来,笑道:“你们跑一圈回来就可以吃早饭了。”
云涯点了点头,和秦篆一前一后出了家门。
早上的空气十分清新,云涯绕着小区外的公园跑了一圈,秦篆始终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云涯看着沿途的行人,有神色匆匆的上班族,有买菜的老大爷,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学生,在第一缕晨光洒向大地的那刻,一切都变得鲜活明亮起来。
云涯很享受这种感觉,处处充满生活的气息,处于喧嚣繁华中,她的心、出奇的平静。
跑了一圈,两正人准备回去,就在这时,前方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显得很是热闹。
云涯抬步走了过去。
站在人群外围,身高优势,她将里边的一切尽收眼底。
原来是一个晨练的老大爷走着走着忽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围观的人群有的拍照发朋友圈,有的低声议论,却没有一个人走上前伸出援助之手或者打120。
人性冷漠至此可见一斑。
秦渡一看这情况,下意识掏出手机:“我打急救电话。”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边的云涯,忽然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秦渡愣了愣,马上就跟了上去。
围观的人看到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女孩子走了过来,直接蹲下身去探老人的脉搏,秀眉微拧,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只是她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高中毕业了吗?
于是人群中就有人冷嘲热讽:“小姑娘,上学要迟到了,这里可不是你出风头的地方。”
“就是就是,现在的学生学习不怎么着,出风头倒是挺积极,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是她逞能的地方吗?”
也有稍微好心点的人提醒道:“小姑娘啊,你还小,不知世道险恶,现在很多以碰瓷儿为生的老人,就瞅准了你们学生,一旦被黏上轻则破财,重则倾家荡产啊。”
“就是就是,前两天我看新闻……。”
“不是老人变坏,而是坏人变老了啊……。”
议论声此起彼伏,云涯并没有被影响到分毫,她先是检查了一下老人的脉搏,然后翻了翻他的眼皮子,确诊老头是急性脑梗,这种情况根本耽误不得分毫。
她低声对身后的秦渡道:“让附近的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我会争取急救时间。”说话间老人嘴里不时有呕吐物流出来,面色苍白,看起来极度痛苦。
围观人群一看这情况,霎时不说话了。
云涯没管这群人,轻轻扳着老头的脑袋侧向一边,保持呼吸道畅通,避免呕吐物误入呼吸道造成窒息,但是老人的情况明显越来越严重,嘴里越来越多的秽物吐出来,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脸色急剧憋红。
这明显是呕吐物阻塞了呼吸道,如果不尽快将嘴里的污秽弄出来,老人生命垂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云涯两指捏开老人的嘴,纤白灵巧的手就要往老人嘴里伸去,那明明是弹钢琴一样美丽而修长的玉手,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
秦渡拉住她的手,“我来。”
云涯甩开他的手,毫不犹豫的探向老人的嘴,只见那手非常灵活的从老人嘴里掏出污秽,看的人忍不住皱眉,那刺鼻的味道离得这么远一阵阵儿的往鼻子里钻,偏生那少女面色没有丝毫改变,漂亮的脸上一片冷静,甚至连眉头都未蹙一下。
不管这女孩是真的想出风头还是真的懂急救,最起码这一刻的女孩,周身缭绕着一种圣洁的光辉,让人肃然起敬。
人群里,有人用手机偷偷录下了这一幕。
很快老人的呼吸重新恢复正常,面色也没那么苍白了,人们这才看出来,这个女孩不是出风头,人家是真的懂急救,再看女孩临危不乱的风姿和处变不惊的淡然,这些大人也忍不住羞愧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急救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不知谁说了一句:“急救车来了。”
两个急救护士扒开人群,快速蹲下来对老人实施抢救,确定老人度过了危险期,其中一个护士问道:“刚才是谁对老人实施的急救,否则再晚一步,这个老人就危险了。”
“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咦?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有人感慨道:“小姑娘做好事不留名,不错不错啊。”
秦渡递给云涯一块手帕,云涯接过来认真的擦着手上的污秽,秦渡看着她那在陈光中显得格外柔美的面容,叹了口气:“你是个小姑娘,这种事让我来就行了,何必要自己动手?”
云涯笑了笑,“阿渡哥哥,你忘了我的职业吗?我是医生,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更何况,我做过比这恶心百倍的事情,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秦渡叹了口气,“你呀,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知道你善良,可有时候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今天那个老者真的是碰瓷儿的呢?你该怎么办?你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善良?云涯垂落的眸底划过一抹幽凉的笑意,转瞬即逝。
“那就自认倒霉罢了。”云涯无所谓的说道。
两人回到家,纪蝶已经摆好了早餐,看到回来的两人,忍不住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路上遇到点事情。”云涯没有提救人的事情,与其让蝶姨担心,还不如不说。
纪蝶鼻子非常灵,她扇了扇鼻尖,蹙眉:“你身上什么味道?”
云涯自己闻了闻,那味道,真是酸爽……
——
京都解放军总医院。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司机绕过去打开车门。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面色匆匆往医院走去。
助理模样的男子边走边道:“先生不用太过担心,老爷子已经脱离了危险,据调查,当时有个路过的女学生救了老爷子,否则老爷子现在的情况可能非常糟糕。”
男人脚步一顿:“女学生?老爷子的救命恩人,一定要好好感谢对方。”
助理立刻道:“那位女学生在急救车来了之后就消失了,向附近的人打听也没人认识,不过当时有人录下了视频。”助理说着把手机递到男人面前。
“就是视频中的女孩子。”
男人垂眸看向视频,单单看着就能看出来当时的紧张气氛,女孩却始终淡定如初,尤其是女孩毫不犹豫的用手给老人掏嘴里的污秽时,男人眼眸眯了眯。
女孩一直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不过女孩气质非常特殊,令人见之难忘,如果再次相遇,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老爷子重情义,一定会找到这个女孩子报答救命之恩,最好在老爷子醒来之前找到。”
“是。”
——
云涯联系了伯德教授介绍的人,对方约定明晚七点在德胜居见面。
德胜居?
云涯首先就想到了云栈那小子。
下楼喝水的时候,纪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肥皂剧演完,纪蝶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的换台,这时某台正好播放一则娱乐新闻。
“凭借一张素颜照火起来的”宅男女神“,根据记者调查,此女名叫姜锦弦,是姜锦瑟的亲妹妹,某豪门之家的养女,之前姜锦瑟曾和这家男主人传过绯闻,姐妹俩这关系乱的,真是让人叹一句,贵圈真乱……。”
电视里闪现出一张照片,年轻的女孩坐在大树下,一手托腮望着远方的天空,风吹起校服衣摆,柔美而清新。
显得很是乖巧的齐耳短发下,是一张秀气的面容,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皙,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像月牙儿一般弯弯,给人一种很是亲切舒服的感觉。
虽然长相上不算多漂亮,可那种乖巧甜美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就像生长在风雨中的小白花一样,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去保护,这种类型是宅男的最爱,一在网上流传,就获得了宅男们的追捧。
云涯就在想,云深是不是就喜欢这种类型的?
“我呸,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一个窝儿里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纪蝶忍不住骂道。
云涯勾了勾唇,看来那次教训让蝶姨彻底长记性了。
云涯放下水壶时,发出一声轻响,纪蝶听到动静扭头,看到云涯侧着身子站在琉璃台前,下意识要去关电视。
“小小姐……。”她眼睛偷偷注视着云涯,想要在她脸上看出一点不一样的情绪来。
云涯拿着玻璃杯,那修长白皙的手在透明玻璃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漂亮。
轻抿了一口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透着一种随意的优雅。
她的脸色很平静,眉目带着惯常的温柔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睛望了过来。
“蝶姨,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要再叫我小小姐,叫我云涯或者涯涯吧。”
“小小姐……哦不涯涯,你……你没什么事吧?”纪蝶试探着问道。
云涯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姜锦弦上了电视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蝶姨,你如果真的无聊的话可以多出去转转。”
纪蝶并未从云涯脸上看出什么来,她不由得想到小时候的小小姐,长大了,也更聪明沉稳了,即使心底在想什么,她又怎能轻易看出来呢?
云家的一切人和事,真的和她没关系了吗?
纪蝶不知道,也不敢再问,两人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她越发的看不透小小姐了。
又倒了一杯水,云涯端着朝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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