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成状元夫人呢,就不搭理人了?”叶小爷这话能酸出二里地去,时潇扭头,就见他在大槐树下坐着,右手摇着洒金扇,左手捏着手把壶,身上穿着一件明紫的锦袍,那袍子上的云纹在日头下若隐若现,满身贵气,除了脸有点瘦了之外,跟自己头一回见他时差不离。
时潇心里略感安慰,时潇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即便他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儿,她依然不怕他,并且,在心里希望他能过的好,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还想跟他有什么牵扯,如今尘埃落定,自己很快就要嫁给明彰了,叶驰也该过回他自己鲜衣怒马,恣意畅快的日子,自己跟他本来就不该相识。
想到此,时潇回过头,迈步往大杂院走,叶驰不干了,自己在这儿等半天了,好容易盼着他媳妇儿过来,能这么轻易放她走吗,多少日子没见了,叶小爷板着指头数日子呢,都恨不能闯进许明彰那里拽他媳妇儿出来,哪怕说句话,哪怕瞧上一眼也好啊。
这好容易见着了,这么走,自己岂不亏大了,想着,几步冲过来一伸手拦住她:“ 别走,我还有话没说。”
时潇低下头,打算从他旁边儿过去,可她往哪边儿走,叶驰在哪边儿拦,弄的时潇没辙了,只能站住,咬了咬唇道:“小王爷这是做什么?”
叶驰皱了皱眉,对这个称呼相当不满意,不过这会儿也先不计较了,正事儿要紧,想到此,便道:“不说了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时潇定定望了他半晌儿,终于叹了口气道:“什么话儿?”“我要是没话,你就真不打算理我了是不是?”这句话说得颇有些落寞,令时潇楞了楞,却又听他道:“你能忍心不搭理我,我却没这样的本事不想着你。”
时潇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脸一红,要走,却给叶驰拦住道:“不过说两句真心话儿罢了,这也听不得。”侧头跟得禄道:“拿过来吧。”
得禄忙捧着东西过来,到了跟前,时潇才发现,得禄手里捧着一幅卷轴,时潇疑惑的看着叶驰。
叶驰把自己手里的茶壶扇子交给另一边儿的小子,伸手拿过来道:“前儿在意古斋遇上个上门卖画的,那掌柜的一瞧说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小爷是不大懂这些的。”
说到不大懂,时潇不由想起上回他赖在大杂院时跟她爹的那通显摆,又是米芾,又是珊瑚笔架图的,还应了借出来给她爹瞧,就为这个,她爹足念叨了半个月呢,这会儿倒承认自己不懂了。
叶驰见她眼里闪过笑意,心里不由的欢喜起来:“知道你想起我上回跟你爹说的那些,小爷不是心急吗,就怕你爹学问高,瞧不上小爷这样胸无点墨的,其实小爷就是不喜欢念那些酸文,旁的小爷厉害着呢,要论骑射弓马,兵书战策,小爷也是大才,皇上都说小爷若是带兵打仗定然所向披靡,可惜如今天下太平,我大燕无战事,倒让小爷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时潇忍不住道:“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难道为了让你建功立业,便要祸害老百姓不成。”
叶驰挠挠头:“我就是想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谁说盼着打仗了。”语调轻快,那双眼一个劲儿盯着时潇看。
时潇别开头,不免有些后悔,自己搭他的话茬儿做什么,想到此,忙正了正脸色,垂下目光,不去看他。
叶驰可不管,反正能跟他媳妇儿说上话,今儿就值了,却也没忘了正事儿,瞧了他媳妇儿一会儿才道:“小爷虽不大懂,那掌柜的却是行家,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意古斋是锦城手下的买卖,掌柜的跟爷说,这画是王景卿的真迹,且有东坡居士的题跋,还有几位名人的藏印,就凭着这三样儿,这幅画千金难求。”
时潇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叶驰也不再卖关子:“小爷记着那日跟你爹说起过这些,你爹说你们家原先藏有不少字画,尤以王景卿的四幅扇面最为难得,是你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你爹说过有一幅雪溪乘兴图,你瞧瞧可是这个?”
说着把手里的卷轴打开,呈现在时潇面前,时潇死死盯着那幅画,见那画中白雪皑皑,掩映住绵延山脉显出分外妖娆,画中两人乘兴游历雪溪,大有淋漓酣畅之态,正是王景卿真迹,便有仿者,也难仿出这份情态,此乃画之骨。
这并不是令时潇惊愕的所在,令她惊愕的是这正是她家里祖上传下的藏画,当年一场大火付之一炬的东西,怎会完好无损的在他手里。
时潇伸手碰了碰那卷轴,当初是为了好收藏,她跟爹费了足一个月的功夫,把这四幅扇面裱糊起来,这是她动手裱的,万不可能认错,如果这些藏画没烧毁,定是有人趁机拿了出来,当时那样的大火,这绝不可能,除非那场火是有人纵的。
人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爹好客,却又不通世情,常有人登门以求一观,他爹也没拒绝,莫非有人心怀歹意,见财起意,进来偷盗,又怕过后露出行迹,故此纵火掩盖,这倒很说得过去,若真如此,这纵火的歹人便是那卖画之人了,也是她时家的仇人。
若不是这场火,她娘何至于病逝,若不是这场火,自己还是天真不谙世事的时家小姐,想到此,时潇一把抓住叶驰:“那个人呢?卖画的人呢?”
叶驰等的就是她这句,那人早让他抓住了,要说这事儿还真凑巧,叶驰使人南下本是想查许明彰,却不想倒查出这档子事儿来,叶驰也没想到明彰那个娘会干出这样缺德冒烟的事儿来。
为了不让儿子娶时潇,不惜雇人纵火,找的还不是江湖上的人,是她娘家的兄弟,纵火的人叫周康,是周氏的兄弟,许明彰嫡亲的娘舅。
虽周家广有家产,奈何生了周康这么个败家子,吃喝嫖赌,什么都干,他爹娘在时,还有个忌讳,待他爹娘一死,家产落在他手里,更没了约束,外头人见他手里有银子,合起伙来设了赌局儿,先时让他尝到了甜头 后头输的连裤子都恨不能当了。
好在有个姐姐嫁的好,许明彰的爹虽说瞧不上这个小舅子,倒也不好不理,从中周旋,才把周家的老宅赎回来,从此周康便靠上了姐姐,三天两头的来打秋风,许明彰的爹瞧着妻子的面儿,也时常接济。
可这点儿钱吃喝是够了,想花天酒地可差的远,虽说吃着姐夫的,周康心里却又恨姐夫抠门,挖着心眼子想钱使。
不知怎么就听说时家那些画价值连城,便起了心思,琢磨他姐一心不喜时家那丫头,恨不能这门亲事黄了,可他姐夫那里死活不依,明彰跟那丫头又是青梅竹马,丢不开手,为这个他姐常跟他抱怨。
这天周康照例去瞧他姐,其实是手里又没钱使了,周氏数落他几句,让婆子给了他五十两银子,挥退下人跟周康又提起时家的亲事,唉声叹气的道:“偏我命不好,摊上这么门亲儿,你说,凭我们许家的家底,明彰的人才,什么人家的姑娘配不上,偏找了这么一个,我一瞧见那丫头心里就堵得慌,这要是真娶过了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不把我活活膈应死。”
周康听了,忽得了一个主意,凑到他姐跟前道:“姐,我瞧着姐夫跟明彰对时家丫头可喜欢着呢,你想着退亲,万不可能,不过,却也不是没法儿了。”
周氏忙问:“什么法儿,少卖关子,快说与我听。”
周康脸上闪过阴狠道:“除非那丫头没了命,人都没了,就算明彰跟我姐夫再愿意,横是也不能娶个死鬼媳妇儿吧。”
周氏听了先是有些怕,却后头一想时潇那张脸,顿时恨起来:“那丫头虽说身子不大康健,到底也不是短命的相,哪里能没命。”
周康道:“姐姐怎么傻了,她不短命咱让她短命不就结了,也不用费什么事儿,如今天干物燥,说不定那天就失了火,一把火烧他个精光,连点儿痕迹都不留,干净利落。”
姐俩个商量着就定下了毒计,赶在那天夜里起了风,周康就摸进了时家,他去的早,躲在时家爹书房外头那丛芭蕉后头,那芭蕉养的甚好,叶大如伞,铺展开来正好遮住他的身形,他眼瞅着时家爹瞧了画,把画放了起来。
等他走了,周康摸进书房,正想着寻那四幅最值钱的画,忽听外头有响动,慌乱之中,只拿了两幅,出去之前扔了火折子引着了书房的帐幔,赶上那夜的大风,不过顷刻便烧了起来。
干了这么档子缺德事,周康心里也有些虚,跟他姐讹了银子说要北上做买卖,周氏巴不得他不在跟前呢,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周康到了京城,先卖了一幅画,拿着银子一头扎进春来楼里头快活去了,包了个粉头成天没日没夜的鬼混,也是巧,周康包的粉头正是春云。
自打叶驰不来了,春云的身价也就没了,更为了害时潇,前头接了郭大宝,就更跌了身价,况费了这么大劲儿,倒是把小王爷跟那丫头拆开了,可惜那丫头命好,蹦出来个未婚夫来,便不跟小王爷,也是状元夫人,春云这口气哪里出的来,却奈何争不过命,一来二去闷在心里倒成了症候,成天病歪歪的连楼都不下。
一两天行,日子长了,老鸨子那儿可就没好听的了,春云无奈,争着起来梳洗打扮了,接了周康,这周康便百般不好,有一样儿好,生了副好皮囊,明彰便有些几分似他这个娘舅,只不过周康为人猥琐,跟明彰自是没法比的,可这副好皮囊倒也有用,俗话说,姐儿爱俏,周康这模样,倒让春云接的心甘情愿,使出千百般的手段哄着他,今儿听戏,明儿吃酒,后又要衣裳首饰,这么着多少银子也禁不住挥霍,没几天就花没了。
那妓院里认得可是黄金白银,有钱的才是爷,没钱谁搭理你是谁啊,一见没了钱,老鸨子脸往下一掉,就要往外赶人。
周康跟春云正在情热之时哪舍得丢开,便拿出手里剩下的那幅,打听的意古斋,便上门了,周氏姐俩自以为事情做得周密,却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好好的一个宅子烧没了,能没点儿蛛丝马迹吗,再说,周康好酒,喝多了漏出一句半句的来,也不新鲜。
更何况,他还跑了,明显就是做贼心虚,叶驰得了信,正四处寻他不着呢,不想就在意古斋碰上了,这不得不说叶小爷的命好。
本来叶驰也认不住周康,就凭那似是而非的画像,着实瞧不出什么来,可偏偏周康拿出了雪溪乘兴图,这几幅王景卿的扇面子,他老丈杆子可跟他唠叨了一晚上,说是祖上传下的,到他这儿却烧了,赶明儿死了都没脸见祖宗等等,还事无巨细的把这四幅扇面子挨个说了数遍,叶驰想不记住都难。
所以周康一拿出来这画,叶驰就知道这就是纵火的周康,哪还由得他卖画,上去一掌就给拍晕了,让人捆起来,关在锦城郊外的别院里头,审了半天,什么都秃噜了。
这人证物证都有了,叶小爷心里才算踏实了,凭着这些,应该能保住他媳妇儿了吧。
时潇自是不知道这些因果的,只一见这画,便猜那卖画的是自己的仇人,想到她娘,如何能忍,抓着叶驰说要见此人。
这正中叶驰下怀,带着她来了别院,当时潇看见周康,便觉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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