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正心绪起伏,听了这话一怔,一时间压根想不出分辩的话。他只能不大有底气地嘀咕道:“骗自己哪叫骗……”
“你没有骗我么?”长明拖长声音道,“阿花——公子?”
谢真连连摇手:“行了行了!”
片刻前,长明也是这么意味深长地念他这名字,换到现在则全然成了另一种意味,叫他着实难以招架。
这个少年模样的长明,内里虽已经是如今的他,但或许是这年轻躯壳的缘故,又带上了些许久未见的轻灵跳脱之气。别的不提,光是他这么满脸无辜,稍稍一歪头,目带戏谑地盯着他看,谢真就觉得拿他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憋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了一句:“……锅都烧漏了。”
长明微微一笑,不在意地道:“这锅确实该漏一次。”
谢真初时还没领会,接着忽然明白,长明说的是真正发生在这段过去中的事情。他想了想,才道:“我倒是不大记得。”
“那是,你那会整天昏昏沉沉的,连一边头发给编出麻花辫儿,你也只会翻个身让我编另一边而已。”长明随口道。
谢真:“…………什么,还有这事?!”
“说笑的。”长明一脸若无其事,“我怎会趁人之危呢。”
谢真怀疑地看着他,弄不准这是不是真有其事,可惜他实在记不太清楚了。不止是那段本就模糊的记忆,刚才在唤醒长明时他眼前掠过的片段,此刻虽然大多像从梦中醒来般淡却,却仍有不少余影盘桓不去,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也知道这时不是细问的好时机,便敲敲长明肩膀:“起来了。”
刚才两人一个推一个拽,在斗篷与毡毯里跌做一堆,此时长明才慢吞吞地支起手臂,挨着他坐到一边。谢真右手边是那惨遭药汤浇灭的火堆,已经没有半点热乎气了,左边的长明倒像个小火炉一般,稳稳地散发出暖意。
谢真轻咳一声,道:“长话短说,这里是……”
“千愁灯。”长明接道,“在七绝井里我听到了示警。”
谢真点点头,长明显然也知道这东西,看来是不用解说了。
长明道:“那狐妖有点意思,你在幻境中遇到她了?”
谢真:“那是施夕未。”
长明:“……”
谢真欣赏了一下他凝固的表情,反过来想想,自己当时知道真相时,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他将先后经过蜃楼与毓秀的事情简单一说,最后问道:“从孟君山那边离开时,那处幻境破碎,他们会醒过来么?”
“不,大概是掉到另外哪个角落了。”长明道,“千愁灯十分难缠,要想解开困局,最容易的还是从外面毁去灯盏。从内而外破除并非不可能,但是那两人都精于虚实相间之道,应当反而不敢硬来,没有把握就不会动手。”
谢真疑惑道:“硬来又会怎样?”
“身处幻境之中,我们借你之手暂且取回了清明,若有意外,难保不会再跌回到无知无觉的境地。”
长明看了看思索的谢真,又道:“不妨将这里看作是梦境,迷梦易醒,如今陷入灯中的人则像是头上罩了麻袋,怎么都醒不过来,难上加难。”
“于你未必那样难吧。”谢真打趣道,“我看你成竹在胸,想来已有成算了。”
这话不错,将诸般不妙的情形一一道来时,对方语气却无甚担忧。长明果然一点头,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这座千愁灯,原本就不是给我们准备的。我们闯入他人幻境,受了牵连,找准窍门就可脱身。”
谢真:“怎么找?”
“得去把那个人敲醒。”长明道,“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还算不算人。”
谢真一顿,知道长明指的自然是那棺中怪人。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他登时想起那形如枯木,裹在银线殓衣中半朽的躯体伸出手,捞起一只石蛛大嚼特嚼的情形。
“他的幻境中该不会也是铺天盖地的蜘蛛吧?”他喃喃道。
“放把火也就干净了。”长明不在意道,随即一道银光从空中落下,掉在他张开的手心里。
那精巧玲珑,外圆内方的罗盘,赫然正是长明在白沙沼中用过的那一个。
“这是怎么凭空变出来的?”谢真稀奇道,“你总不会从小随身就带着它吧?”
“不,我想用它,它自然就来了。”长明拨开盖子,内里华美的镶嵌立刻弹出一片流光溢彩,“当然,也是因为它现在就在我身边,千愁灯就是这样有趣。”
谢真戳了戳罗盘的边缘,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一点都不显得虚幻:“有趣在哪里?”
“想想,我们在此处的一切,在外面只是一个闪神的功夫。”长明以手指轻轻按住颤动的指针,“在这里,倘若不被幻境所困,而是反过来驱使幻境,便是真正的心随意动,这东西叫许多自以为无欲无求的人着了道,也不是全无道理——你看。”
他向外一指,谢真发现以那座破破烂烂的庙门为界,门外的黄昏似乎凝滞了。万籁俱寂间,既无风声,也无鸟鸣,就连横斜的枝叶也一动不动。一道最后的夕光映在树顶,仿佛在为这缄口不言的群山盖上一重纱幕。
“这是你做的?”他不由得惊叹。
“毕竟这里是我的幻境。”长明谦逊道,“这点事情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那静止的画中现出一个小点,很快在他们视线中越来越大,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御风飞掠而来的人影。
白衣负剑的小谢冲上半山腰,兴许是着急赶路的缘故,连人带剑宛如流星,也管不了什么准头不准头的。他的剑光从不远处的树间一穿而过,那两棵盘根错节的古树,刹那间就一个秃了右半边,一个秃了左半边。
只见他在破庙门前急停,一整衣摆走上台阶,一边道:“外面不大对劲,长明你看……”
说到一半,他也看清了庙中的情形。火堆灭了,刚才还对花妖爱答不理的长明,这会跟人头靠头,肩挨肩地坐在一起;而那本来气若游丝的花妖如今精神奕奕,正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谢真:“……”
长明:“……”
三人面面相觑,小谢还在茫然时,谢真与长明不由得看向彼此。
在谢真一脸“快想想办法啊”的神色中,长明果断地捉住他手腕,将罗盘朝着空中一掷,飞散的银光立刻充溢天地。谢真再次有了那飘然下落的感觉,不同的是,这次有人始终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消片刻,他们同时脚下一顿,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眼前银白一片的光亮淡去,现出周围的景象。两面爬着青藤的石墙靠得很近,二人并行连转身都难,这里与此前都不同,是一条只会在凡俗城镇中见到的小巷子。
落地后,没先打量四周,两人反倒是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欲言又止。
半晌谢真道:“……你跑什么?”
长明反问:“那你干什么满脸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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