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空:“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阴阳怪气。”
长明:“有谁在对号入座吗?”
谢真:“……”
在那边一人一鸟还在低声争论的时候,千秋铃已经绕完一圈回来了。或许是曾被这位“圣物前辈”照顾过一段时间的缘故,谢真下意识伸手去迎接,然后才想起现在正主就在旁边。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前,银铃的虚影真的朝他落了过来,矜持地在他手上转了转,轻轻致意,才回到长明那里。
长明收下银铃,凝神思索片刻,说道:“发现了不好说的东西,还是看过再谈吧。”
在千秋铃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那个据说是有点古怪的地方。
这里既不在塔顶,也不在地面,身处半空,是个平平无奇的位置。但银铃标记出来的那个琉璃片,仔细看去确实有些不对,它内里的纹路极为复杂,曲结成了一枚小小的圆环。
其他的琉璃器在黑暗中蕴含星光,无论是亮一些,还是黯淡一些,总会如呼吸般缓慢从明到灭,再从暗到明,正是在天魔作用下呈现于容器中神魂的残影。眼前的那一片琉璃,则自始至终是深沉的幽暗。
该说千秋铃无愧其声名,要在这无数的琉璃器中找出一个完全没有残迹的,恐怕比找出一个显眼的神魂更要难上很多。
“这是个微缩的阵法?”
谢真看着琉璃片中的印记。他总觉得要在星仪一手打造的天魔诞生之地里动手脚,应该比打败他还难,很难想象是谁能做到这点,“可别是星仪的后手吧?”
“不是。”
沉默了很久的陵空突然开口了,“你们把它拿下来吧,小心一点。”
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沉,长明也没多说什么,伸手去摘。
密布于塔中的琉璃器似乎并未钉死在墙上,这个特殊的琉璃片也轻易地被取了下来。在刚点起的一团火光的照耀下,谢真瞄了一眼琉璃片之间由此产生的缺口,也没在背后的石墙上看到什么异状。
长明将那块琉璃片托在手中,不知是因为离开了塔壁,还是感受到了光与热度,它中间黯淡的纹路稍稍明亮起来,却也不是其他容器那种闪烁的模样。
“还看不出这是什么吗?”陵空淡淡道。
“像是神魂,”长明端详道,“但太过于微弱。”
“那也是难免的。”陵空说,“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想看里面记了什么,就用神念试试吧。不过记住,只能探进去一丝,否则这容器无法承受。”
谢真有点犯难,他倒是知道怎么运起神魂去硬碰硬,当初牧若虚就是过于轻敌,在拿手的领域被他一击反制。剑修的神魂强韧无比,大多时候这是优势,不过偶尔也会引来麻烦,像是花妖躯壳的不相容症如此严重,多少也有这个缘故。
再有就是放在眼下,他还真没信心分出来的“一丝”神念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丝的威力,会不会威胁到脆弱的容器。
“不用担心。”
长明在这种时候一如既往地靠谱,“我们一起就是了。”
谢真没有二话,当即凝神感知,长明同样放出神念,绕了上来。
修士之间的神念往往互相排斥,井水不犯河水,除非有意修习对应的功法,才会交融。他们两人不属于那种情形,神念之间有着清晰分别,相互依靠时又十分亲近。
谢真只感到一丝细细的神念被长明挑了起来,触感微不可觉,像是掌心被手指轻轻一碰,因为神念的敏锐,又好似极为轻盈。
就这么被卷着,探入到琉璃器中时,这一丝神念顿时为他呈现出有别于眼前昏暗的另一种视野。
他仍然和长明一起站在塔楼的石阶上,心神却已沉入到琉璃器中。只是,就如陵空和长明所言,那里面的神魂实在太过暗淡,太过微弱了,以至于他能察知的片段都断断续续,时有缺损。
残像不住闪动,最终映照出了一幕澄净的天空。
*
“后世之人,会如何看我?”
一个沙哑缓慢,但不失优美的声音说道,“我——孤,该被称作英主,还是暴君?”
蝉鸣潺潺如织,书院的一角,两个布衣书生正躲在树荫下对弈。
园子里草木繁茂,说好听点是颇有野趣,说不好听就是修缮不力,蔓草几乎要淹没了当作座椅的石墩。石桌也歪歪斜斜,他们拿一颗棋子垫在棋秤下,让它能平整些。
桌边两人,一个形貌雅秀,望之气度不凡,年纪轻轻,两鬓间却已带了几缕白发。另一个看似平凡,但也有一番沉稳气度。
他们悠然地下着棋,谁也没出声,更不像是听到了那道画外音的样子。风拂叶动,其声悄悄,这夏日午后俨然一片清静。
然而那个沙哑的声音仍然伴随在这画面中,继续说了下去:“美名也好,骂名也罢,临琅史书上应有孤一席之地,盖因与他相识后,这数十年的日子就与中庸无缘了。
“那日在藏书阁没找到的书册,是《河渠图志》?《授时》?还是《百谷通诀》?……原以为难忘,却早已记不清楚,可是在书院中躲开饮宴,藏在园子里下棋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孤还不知他是何人,来自何方,所为何事。直到如今,我也仍有困惑不解之处……”
图景乍变,一阵枝叶的簌簌摇动后,树影散去,方才下棋的两人此刻身处高阁之上。凭栏而立处,天风猎猎,吹得他们襟袖飘扬。
一人道:“关兄,你于我有此救命之恩,若是再不能以诚相待,我便枉称你的友人了。虽然昨日遇险后,你或许已经猜到一二……我名陈沧,乃是奉命巡察至此。”
“太子殿下。”
对方果然并没有故作惊愕之色,而是道:“殿下大概会叫我不必多礼,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沧不由得一笑,眉间微带的愁色也被冲淡些许。他道:“关兄出手不凡,不知又是师承何处?”
对方笑道:“无门无派,一介散修而已。”
仿佛有意等着那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故事须得有个起始,从这里开始未尝不可,你要听的,想必也是这个。至于孤——至于我……”
声音顿了顿,才道:“在你面前如此自称,实在让人意气难生。于你而言,这些也没什么分别吧?
“纵使如此,记载下来的也只有我目之所视,耳之所闻。若你还记得我,读至此处,望你能明白,我固然会有所讳言,但并不曾忘记那日的承诺。”
书阁之上,两人相视一笑。陈沧的目光越过雕栏,望向了临琅的千里沃土,而散修只是微笑不语。
楼外,熙水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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