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莲枝玉盏中,灯火仿佛畏惧一般低颤。微光自青釉灯座流洒而下,堪堪照亮丈许之地,在这方圆光亮外,偌大的寝殿仍旧掩没在幽暗里。
陈沧正在灯前,但这光明并没能让他有丝毫的心安。他深陷椅中,连回头都不能,只能呆坐着,看着那裂成两半的匣子。
不速之客在他身后,想来正端详着手中长剑。说不定下一刻,那剑出鞘之际,就是他的死期。
也许久病之人,对自己的寿数本就带着黯然的预感,事到临头,那阵恐惧退去后,陈沧心中反而是一片茫然的平静。
又或者,他真的只是太过疲惫了。
许久之后,周围依旧安静,也没有剑顶到他脖子上。他觉得事情或有转机,有心出言试探,可惜唇舌僵直,有口难言。
“原来如此。”背后那人忽道。
那声音殊为悦耳动听,未等陈沧回过神来,只见对方已转到了他面前。
来者黑衣玉冠,半边轮廓交融在阴影里,此刻灯火黯淡,令那神姿中的稀世之美愈发动人心魄。值此生死之际,陈沧也不免为之目眩,一时间忘却了自己的安危。
“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他问道,随即发觉那禁锢着他的无形束缚已经撤去了。
对方没有答话,而是反问道:“这把剑的主人呢?”
陈沧心中念头急转,最终还是答道:“我不知他何时回来。”
黑衣人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喜是怒。陈沧迟疑道:“这位仙师,莫非是关先生的旧识?”
“我看着像仙师吗?”对方一挑眉,“关先生又是什么鬼东西?”
陈沧:“……”
那阵无形无质,压得他难以喘息的威势不知不觉消散了,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猜想来客或许不是像之前那个狐狸那样来要他命的。
但是,对方八成也是妖族,与星仪究竟有什么关系也未可知。陈沧斟酌道:“关先生是我临琅国中供奉的星仪上师,这柄剑正是他所留。”
黑衣人一手横握剑鞘,闻言手上掂了掂,将剑随手放回了案上。他环顾四周,带着意兴阑珊之色,最终目光在陈沧身上停留片刻,说道:“打扰了,告辞。”
“阁下……”
陈沧都不知道自己怎就脱口而出了,见对方疑问地看过来,他也把心一横,说道:“阁下既然到此,临琅也不应怠慢,不如就由孤……由我代为招待?”
黑衣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胆子还挺大啊,谁说我跟他认识了?”
陈沧正色道:“关先生襄助临琅多年,还未有幸见过他的友人。他于临琅有大恩,阁下若是与他有缘,也该是临琅的贵客才是。”
不知这段话里是哪句说中了对方在意之处,黑衣人顿了一顿,说道:“也罢。”
不见他什么动作,远处一把座椅就悄无声息地滑到近前,他也不计较座上锦缎凌乱,随意一坐,不客气道:“别叫人进来,免得麻烦。有没有茶?”
看他发号施令的气派,倒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陈沧贵为国主,却也识时务,深知不要去拿小命去跟这种妖族摆架子,闻言便亲手取来炉具、茶器。
他将那只小铜炉摆出来,还在想着怎么点火时,黑衣人伸手一指,一团毛茸茸的火焰便悬在炉上,凭空烧了起来。
陈沧还是太子时,常要烹茶待客,文人以此为风雅,他也从善如流,习得一手好技艺,足以应付场面。
但说到底,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乐趣。即位后终日忙碌,他已很久没有亲手做这些。
黑衣人点了个火后,便不再说话,坐在一旁兀自出神。对于陈沧略显生疏的动作,他也很有耐心,并没有出声催促。
炉中水腾腾向沸,火光摇曳,国君与陌生的妖族在寝殿书案边等水沏茶,此情此景,让人仿佛身在梦中。
陈沧望着铜炉雕镂花叶之中透出的微光,万籁俱寂,那股温热的水气在秋夜中扑散开来,令他感到一种怪异的安宁。
等到他将茶盏为客人奉上时,心中已经平静下来。黑衣人接过茶,浅啜一口,虽然没说什么,但撇了撇嘴,显然不怎么满意。陈沧看在眼中,心中盘算要如何措辞。
“怎么欲言又止的。”黑衣人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陈沧道:“星仪仙师虽在临琅盘桓,我却只是凡人,对修士的规矩知之甚少,唯恐冒犯阁下,难免谨慎。”
黑衣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见面时没把你怎样,现在自然也不会怎么样。”
“临琅这些年来,也偶与修士与妖族打过些交道……”
说到妖族时,陈沧不动声色观察对方神情,没见到异样,想来这话不算越矩,“世外之人,秉性各有不同,却都不像阁下这般平易近人。”
黑衣人莫名其妙地被他给逗乐了,那出尘脱俗的面容陡然鲜活起来,让陈沧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原来我脾气这么好啊。”他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陈沧:“……”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脸上微微现出窘色,不过大半倒是故意为之。
说对方平易近人,或有逢迎的嫌疑,但他看得出来,这妖族确实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大概正因为他是个凡人。与以前见过那些摆明就是要欺负人的修士相比,他这样自持身份,简直能称得上美德了。
正如他所想,见他讷讷难言,黑衣人把笑容一收,说道:“不用这么瞻前顾后,我留下来,就是想听听你要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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