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多少行李可供收拾,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刘骁的翼装,叠起来放进书箱背着,叫小二预备一辆四轮马车,连夜退房。
高升客栈的老板亲自伺候,问张老爷为何不住了,是不是小的们哪里伺候的不周。
“没事,伺候的挺好的,有朋友送了我一套房子,就在醉月楼旁边,回来收拾收拾东西,这就搬过去了。”刘骁信口扯了个理由搪塞,马车来到,两人上了车,此时距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车夫一抖鞭子出发了。
这边刚走,高升客栈的老板目送马车转过街角,眯缝一下眼睛,回屋写下一张字条,来到后院马厩,却不是骑马,而是打开墙角一排铁笼子,笼子里全是嘴巴被网兜包住的狗,挑了一条狗,把字条塞在狗脖子上的项圈里,拍拍狗屁股,这条狗就摇着尾巴从狗洞钻出去,一路狂奔而去。
四轮马车转过街角,趁着减速的空当,刘骁背着女儿跳下车来,稳稳落地,车夫没有发觉异样,依旧疾驰而去。
“爹?”刘宁不解。
“客栈有问题。”刘骁说,“到处都是特务机构,高升客栈不得被人渗透成筛子,咱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我故意引他们去醉月楼,来个声东击西,咱们现在去四川会馆。”
济南街头的四轮马车就像是后世的出租车,高峰时间段很难打,好不容易拦了一辆空载的马车,说声四川会馆,遮上车帘出发了,马车前行不到一刻钟,忽然停了下来,车夫说:“客人,宵禁了,走不得了。”
刘骁叹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从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夜幕下街道上行人已经绝迹,前后站着两排巡夜的官差,堵住道路两头,现在他是插翅难飞了。
一共是十二个皂袍官差,他们错落站着,造型各有不同,有的抱着佩刀侧身站着,一脸大大咧咧,有的拄着哨棒,蓄势待发,秋风起,衣襟掀起,肃杀之气弥漫在街头。
济南的秋夜有些凉了,遍地落叶,车夫噤若寒蝉,拉车的马也感受到了不安的气氛,打了个响鼻。
“车上的人听着,我们是济南府的官差,奉命查夜,尊驾违反宵禁令,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一名官差头目说道,他身形高大,左脸上一块大黑记,看起来像个阴阳脸。
这些官差的打扮与济南府捕快别无二致,但是气质截然不同,捕快衙役是和市井之徒打交道的,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武艺,需要的是丰富的社会经验和油滑的做事方式,而且捕快查夜,是不会特地强调自己是济南府的人,就在济南地界上,难不成还有别家的官差办案不成。
刘骁撩开车帘,跳了下来,把袍子下摆往后一掀,抽出别在腰后的两把四川造海军型重枪管发转轮枪,虽说发展了二十年,武器上进步并不大,这种轮枪依然是轻武器鄙视链的顶端,火力无人能及。
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开打,如此之近的距离,快如闪电,枪枪爆头,两把手枪被他打成了机枪连射的声音,一阵硝烟腾起,十二个捕快应声倒地。
刘骁出手狠辣,因为这不是互相知根知底的好勇斗狠瞎比划,你不先发制人,就会被制于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必定下死手,这才是保命之道。
一言不合就开打,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行事逻辑,对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跑都跑不赢,你跑的再快也不如子弹快,刘骁瞬间打完了十二发子弹,忽听风声从头上袭来,一低头避过弩箭,丢枪,又抽出一支单发火铳,看都不看,朝弩箭射来的方向开火,街边二楼上,掉下来一个手持劲弩的家伙。
刘骁检查战果,他的枪法不会出错,基本上都是当场结果,只有那个阴阳脸躲得快,子弹打在后背上,似乎伤到了肺,此时正往外喷血沫。
“你……”阴阳脸表情痛苦,说不出话。
“能死在我手上,是你们的福气。”刘骁哼了一声,撕下阴阳脸的袍子下摆,帮他堵住伤口,“按住,赶紧去找个郎,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说罢,回身上了马车,将车夫一脚踹开,一抖缰绳,驾马车直奔四川会馆。
四川会馆就在一条街外,此时夜深人静,大门紧闭,刘骁大声叫门,许久才有人应声,说不管你是谁,都请明天再来。
这又是个没担当的,刘骁也不和他们啰嗦,驾车转去徐默处,临安派驻济南的情报机关是以蓝桥风月山东总店的名义成立的,就是个酒水总经销,月色下老远就能看到酒幌子招摇。
白龙王深夜造访,徐默穿着衣,鞋都没穿,亲自跑出来开门,刘骁开门见山说本王今天开了杀戒,打死十二个人,还有一个阴阳脸跑了。
徐默大惊:“王爷说的莫非是十三太保,老大就是脸上带黑记的阴阳脸,人称鬼见愁。”
刘骁问:“十三太保,好名字,哪边的人?”
徐默说:“是大都派驻山东的人马,一群从江湖上招募的好手,专门干脏活的,号称从不失手。”
刘骁说:“我这位朋友在贵处暂避一时,我去去就回。”
徐默说:“要不要下官调拨一些人手协助。”
“人多了碍事。”刘骁说,直接出门上墙走了。
济南府的夜晚很美,一轮皎洁月亮高挂,平坦的瓦屋顶是跑酷爱好者最好的舞台,刘骁不走寻常路,从屋脊上一路跑过去,窜蹦跳跃,如履平地,很快回到刚才杀人的地方。
人受伤之后就走不快,此时阴阳脸硬撑着艰难跋涉,丝毫没察觉有人循着一路滴下的血迹跟了上来,他躲过两拨巡夜的官兵,终于回到一处不起眼的民宅,距离大门口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地不起,民宅里出来几个人将其抬了进去,悄无声息的关上门,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一幕都被树梢上藏身的刘骁尽收眼底,他潜入此处民宅,这是五进的大院子,住着不少人,大多数人都去围观鬼见愁了,一间看似挺重要的地方灯火通明,无人值守,刘骁来了个倒挂金钩,从窗口窥视。
纸糊的窗户上被他点出一个破洞,能看到屋里桌子上摆着一张地图,还标记着地点,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他赶紧藏身屋脊的另一面,又发现院落堆着许多奇怪的木箱。
这些木箱子上没有任何标记,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好玩意,刘骁好奇心上来,徒手掰开一口箱子,赫然发现里面装的是黑火药。
这么多火药足有上千斤,他突然有种想放个大炮仗的冲动,但是真引爆了,附近几百户百姓都得跟着遭殃。
大都来的特务们囤积这么多炸药,是要搞什么名堂。
……
齐王府,李璮已经睡下,他七十岁的人了依然精力充沛,一顿能吃三斤牛肉,喝两大壶酒,夜夜无女不欢,只是再也生不出儿女来了,不然也不至于为继承人发愁。
寝殿外,有人匆匆而来,被卫士阻拦,但是当来人出示紧急军报后,卫士不敢怠慢,进来通禀,李璮鼾声如雷,枕头下面还放着发手铳和长刀,都说齐王好梦杀人,谁在他睡着时接近十步以内必死,卫士只能站在内室外面禀告:“王爷,北面急报,史天泽带兵过来了。”
史天泽这个名字仿佛有什么魔咒似的,李璮的喊声戛然而止,赤条条就蹦了起来,抽出钢刀挥舞:“史天泽,狗贼,看刀!”
一刀砍了个寂寞,李璮才从迷迷糊糊醒来,史天泽是他此生最大的敌手,当年起兵反蒙,史天泽率部平叛,两边在济南打了个昏天黑地,李璮兵败,被逼到大明湖里差点溺死,若不是白龙军及时来援,他李璮根本活不到今天。
接过军报,李璮一目十行的看完,沉吟片刻道:“明日本王亲自北上,不杀此獠,誓不为人。”
这其的典故不足外人道也,最近几年来,李璮一直在和大都方面秘密谈判,忽必烈许诺他只要投降,便既往不咎,还封他世袭齐王,子孙万代,永镇山东,其实这只是李璮的缓兵之计,他既不想和北面开战,又想得到南边源源不断的军事援助,但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看来忽必烈不耐烦了,竟派史天泽南下,这是想要李璮的命啊。
玩平衡也要有实力作为后盾,不然人家根本不带你玩,李璮决定亮出实力,击败史天泽,才能继续谈判,继续维持现状。
他睡不着了,下令召集将领开会,亲自排兵布阵。
李家盘踞山东,北向无险可守,黄河夺淮入海后,济南北面的黄河几乎无水,防线全靠坑道堡垒维持,从济南到北面防线一百里地,李璮斥巨资修了一条运兵铁路,一旦告急,济南的兵力和辎重几个时辰就能赶到。
齐王府灯火通明,将领们往来不绝,长子李彦简和次子李南山都被招来,李璮对哥俩说:“老子亲自出征,你俩谁愿意跟我一起去会会史天泽。”
李南山抢先道:“儿子愿往。”
李彦简慢吞吞道:“我也愿往。”
李璮说:“老二随我去,老大留下守济南。”
外面又有人进来禀告,这回是山东派驻大都的密谍连夜送来的情报,路上一点没耽搁,李南山接了信撕开看了一遍,对李璮说:“父王,大元的皇后察必氏驾崩了。”
李璮心头一震,那个举子预料的没错,竟然真的发生了。
“叫张埜随孤出征。”李璮说,“让他坐一坐火车。”
……
蓝桥风月济南总店,刘骁和徐默秉烛夜谈,讨论今天发生的事情。
“十三太保穿着济南府的捕快服色,当街绑架,难道没人管他们?”这是刘骁的第一个疑问。
“好叫王爷知道,大元的特务,是大世子庇护下的,大世子当年在大都做人质,和北面是有感情的,二世子和南边联系比较多,这是公开的秘密,大世子管着济南府,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正常。”徐默给出了解释。
“这么说,这俩儿子是要争王位了?”刘骁立刻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似乎也是如此,凡是当爹的牛逼的,儿子基本上都是废柴,除了李渊之外,想到李渊的几个儿子,就不免想起玄武门之变,兄弟之间的感情比纸还薄,说杀就杀,不但杀兄弟,还要把兄弟的儿子们全都杀掉,媳妇霸占。
“王爷睿智。”徐默拍了一记马屁。
“可是李璮还活着啊,我看他的健康状态,活到十多岁不成问题,这俩老小子,恐怕还要当上十几年的世子。”刘骁嘲笑道,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人家不一定非要等上十几年啊,可以人为加快这个步骤。
“你说他们预备了上千斤的火药,是为了炸谁?”刘骁问道,不待徐默回答,又道:“地图,你这里有地图么,济南周边的,拿给我看。”
徐默翻箱倒柜,找出几张地图来,刘骁一番查证,从记忆找出那个地图上的标记,在济南北面一个叫做玉皇庙的地方点了个叉。
“李彦简这是要唱两出戏,一出叫皇姑屯事变,一出叫做玄武门之变。”刘骁把笔丢下,问徐默手上有多少兵力可以调遣。
徐默愁眉苦脸:“王爷,咱们不是驻军啊,是搞情报的,也不干脏活,满打满算就十几个好手,只负责警卫工作,干不了大事情。”
刘骁问:“醉月楼和四川会馆呢?”
徐默说:“也不行,加在一起百十个人,还不如济南府快班的人多。”
刘骁说:“也够用了,老徐你帮我一个忙。”
徐默肃然道:“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刘骁说:“济南要乱,你找几个伙计,再找两个丫鬟,亲自把刘举人送到临安去安顿下来,此事做成,我记着你的好。”
徐默眼圈红了:“王爷,下官就是拼了命也要护郡主周全。”
刘骁道:“你知道了?”
徐默道:“下官毕竟是皇城司出身,跟在王爷身边,女扮男装又秋毫无犯的,再加上二世子的婚礼一直拖着,坊间传闻新娘子跑了,这样一来,肯定是老岳父不满意这桩婚事了。”
刘骁颔首,表示满意,亲自去将刘宁叫下来,对女儿说:“事不宜迟,开了城门即刻就走,跟着你徐叔叔,他是自己人。”
刘宁盈盈下拜,徐默可不敢当,扑通跪倒:“郡主莫要折煞下官。”
刘骁说:“别哔哔了,你这里有轮快枪的子弹么,给我来一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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