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退而求其次】

从太后宫中回去后，皇上就叫苏培盛去皇后宫中传了口谕。

苏培盛见皇后就一直呆呆的坐着，什么反应也没有，就斟酌着再次重复道：“皇后娘娘，还请把金册和金宝交由奴才带回，皇上交待了，还请您别叫奴才难做。”

“哼！难做？本宫这个废后还能叫你这个御前大总管难做！”皇后反唇讥笑道。

苏培盛没有理会她的讥讽，继续追问道：“那娘娘可否……”

都到这般田地了，她不愿又能如何？

“剪秋，还不去拿来！”

剪秋也是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是，奴婢这就去。”

剪秋取了装了金宝、金册的盒子出来，没有交给苏培盛，还是交到了皇后手中，只见宜修拿出那两个金灿灿的权力象征，有了它们，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没有，自己就什么也不是。

“这么多年的夫妻，皇上不来最后见本宫一面吗？”至少再和她见一面，哪怕只是看着不说话也好。

苏培盛哪里做得了主，“这…这奴才可做不了主啊！”

皇后不再理会他，只是摆弄着手里的东西，神情专注。

剪秋心疼自家娘娘，上前同是苏培盛求情，皇上和太后不知是知道了什么，什么风声都没走漏，悄无声息就断了她们娘娘的前程，但到底是暗地里的事，明面上皇后还是皇后，只是没了宫权。

这般处置，皇上还是念着旧情的吧。

剪秋会这么想，苏培盛可不会。

他可是和孙姑姑站在寿康宫里头，亲眼看着皇上和太后你一言我一语的断了皇后的后路，他只觉得这位皇后太蠢，蠢到娘家人都倒戈相向，至于皇上，他老人家一向对这位皇后没什么情意，从前还有几分敬重，如今怕是只剩下厌恶喽！

可是皇后还是皇后，皇上没有废后，他就不能造次，只能打道回府求见皇上，就看皇上他见不见了。

若是皇上见，一切好说。

反之，若是不见，那下回他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皇命难违，他可以直接取，无需给皇后面子。

苏培盛长叹了口气，躬身告辞，“唉，那皇后娘娘，奴才先行告退，等禀报了皇上后，杂家再来。”

宜修手指轻揉着眉心，摆了摆手，还补充了句，“皇上若是不肯来见本宫，你就告诉他，本宫有要事告知，不来，他一定会后悔的！那件事，全天下也就本宫能给他答案了。”

*

养心殿。

胤禛听了苏培盛的回禀，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取了来就是，朕不见她。”

苏培盛犹豫再三，还是把皇后最后那段话上禀了，“……皇后娘娘说，您一定会想知道，娘娘还说全天下人都不知道，只有她知道。您去见吗？”

我一定想知道，什么事？

还真别说，短短两句话，就把胤禛一向很旺盛的好奇心给调动了起来，这么说他倒是想去见一见皇后了。

苏培盛问道：“皇上您还去见皇后娘娘吗？”

“去见见吧，这么多年了，不是夫妻，总也有情分在。”他自恃还是个比较念旧情的，此时也不好太刻薄。

*

寿康宫。

太后知道皇上去了景仁宫后，怀疑道：“难不成，老四还真有旧情可念？”

实际上，哪儿有什么旧情，就是纯粹的好奇和要面子。

但，当他知道皇后所说的真相后，胤禛真心的希望他当时没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他就该冷漠到底，无情怎么了，无情起码就能不被纯元的死二次伤害了。

……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殿外守着的苏培盛和剪秋等人，听到里头传来的怒吼声和稀里哗啦的碎瓷声，估摸着就能猜出皇后娘娘要说的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纯元竟是宜修害死的！

他还巴巴儿的封她做了继后，当作纯元的亲妹妹回护了这么多年！

“皇额娘说的对，当初朕就不该娶你，若是一早便只有纯元，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当年太后和朕都错了。”母子二人难得在一件事上达成绝对共识，对宜修的评价就是其一。

若是旁的哪对嫡庶姐妹相残，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毕竟利益和权势，就是这么个迷人眼的东西。

可那是纯元啊！

宜修自己都曾反反复复的言说，在闺中时，她的长姐如何如何待她好，是家中待她最好的亲人。

为何她要丧心病狂的对纯元下死手！

胤禛沉痛道：“若是你恨纯元夺了你嫡福晋的位置，你该恨的人是朕！为何要致一直待你很好的姐姐于死地呢！”

胤禛在屋里又喊又砸，发泄情绪，可跪在地上的宜修却出人意料的淡然。

她失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一切她从未真正拥有的东西，她日日都很惶恐，自出生后，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就紧紧缠住了她，她逃不掉，却又一直想逃，最终被它送上了断头台。

“臣妾没有错，是皇上和姐姐错了。”她自在的取下了手上的护甲，又用那长长的护甲松了松头发，“若不是皇上许诺了臣妾福晋之位，转头又娶了姐姐，臣妾也不会姐妹相残。”

是的，宜修从头至尾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受害了，丈夫孩子皆被无情夺去，她不该复仇吗！

她没做错！

胤禛气急，指了指她，许久才憋出句，“你真是执迷不悟！”

“呵！执迷不悟！是臣妾执迷不悟，还是皇上您执迷不悟！姐姐到底有什么好的，叫皇上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臣妾若也是嫡女，皇上也会那般喜爱臣妾！可惜了，臣妾只是个庶女，永远都是退而求其次，永远都被排在姐姐后头，臣妾受够了！”

成为雍亲王侧福晋是退，成为继后也是退，这是对着嫡姐，后来啊，华妃、馨妃、莞嫔等等等等，她一退再退，她只是个占住后位的木偶，永远都不被人看重，永远都是那个退而求其次。

说到此处，皇后也成了执迷不悟，她永远忌讳自己庶出的身份，永远因此而自卑，再往后，极端的自卑成了自傲，她便扭曲了，扭曲了人心，扭曲了人性

皇后已然被迷了心窍，胤禛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相敬如宾了多年的女人，仿佛是这一刻，他才真正认清了她。

就像是那年认清纯元一般，胤禛从来都是个心思缜密多疑的聪明人，面对美人热血上头的脑子热够了，冷却下来一想，个中算计皆是一目了然，可他待纯元依旧很好，只因纯元与宜修不同，她本来就很好，她善良美好，才华横溢，还精通乐理，常能与他吟诗作曲，满足他对于妻子的一切期望。

纯元无论嫁与谁，都会备受偏爱。

就如同如今被胤禛放在心上的馨妃一般，她很快就是馨贵妃，以后还会是皇贵妃，胤禛百年之后会荣升为皇太后，这些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偏爱从何而来？

就是因为她们本身的可爱，无论是谁，遇到了她们，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喜爱她们，甚至偏爱她们，她们值得被爱。

而皇后，可能她曾经也是值得的，只是后来从内而外的烂掉了，胤禛对她有过喜欢的，在很遥远的曾经。

“皇上不杀臣妾？”宜修急急的膝行跟到门口追问，不知是急着投胎，还是想要抓住些什么，她拉住了胤禛的袍角。

胤禛叹息，“皇后病了，病的很重，以后就不必再出景仁宫了，没有朕的旨意，也不准旁人来探视，好好儿静养吧。”

也算是他最后的一丁点儿的仁慈。

*

砰！

景仁宫大门被关上了。

皇后脱力般倒坐在地上，露出藏于发髻的丝丝白发和空洞失神的双眸。

她想赢想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输，自作孽的输了个彻彻底底，再无翻身余地。

“哈哈哈哈哈！是我活该啊！”

皇后何尝不知道她满手血腥、满身罪孽，可她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找了那么多的替死鬼，终于轮到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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