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回拉扯了两个月的时间后,文成公主与扎拉小王子的婚事终于敲定。二人的婚礼融合了岭国与大唐的风俗,大柳妃与江夏郡王作为这对新人的高堂,接受了新人的跪拜。
大柳妃看着一身岭人华服的孙儿手牵红绸,满面笑容地望着以孔雀扇遮面的汉家公主,一时百感交集。
“我和二妹跟着爹爹出来贩茶,误入这无量高原时,就是大隋开皇十九年……”她轻声道。
一晃眼,孙儿竟然迎娶了汉家公主,虽然这个汉家,已不是她记忆中的国家了。
江夏郡王一怔,细想了一番,颇觉惊心:“原来老王妃离开故园已有四十余载!”
大柳妃目光迷离:“那时都传说皇上废了太子,要换封晋王杨广当太子。晋王仁孝,又是灭陈的大英雄,我爹爹可是欢喜,还说大隋就要有一位大大的好皇帝了。”她摸了摸满头银丝,自嘲道,“真是老了,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江夏郡王明白,眼前的老妇只是在缅怀自己那不可追回的青春,并非怀念前朝的旧党,当下豁朗一笑:“老王妃仙乡何处?”
大柳妃愣了愣,这个问题已有许多年不曾有人问过。她费力地回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了答案:“房州。”
入夜,新人入洞房。后半夜,一切的欢声笑语也随着阑珊灯火远去。大柳妃枯坐窗边,神情寂寥而空洞。
房州,房州……
信誓旦旦要送她回娘家的儿子成了一捧骨灰,孙儿有了属于自己的爱侣,自己似乎已经了无牵挂了。
丈夫?
僧伦杰布,比起一个丈夫,他更像她的恩主。在为他生下嘉察后,她就还清了他的恩情。何况他很快又宠爱起了其他夫人,之后便是格萨尔的母亲龙女锅姆。再之后连锅姆都失去了宠爱,被其他更年轻的女子代替。
真是寂寞。
房州的茶园,这时节该是满目碧绿了吧?
这般想着,鼻端仿佛真的飘起了茶叶的清香,那香与文成公主带来陪嫁的茶叶味道不同,是属于房州青山碧野的味道。
似乎有歌声飘飘渺渺的传来:“二月采茶茶树青,姐妹双双去游春……”
俩姐妹手挽着手,笑颜如花,蹦跳在茶园交错的阡陌之上,口中学着大人们的采茶歌。歌声清脆,满是天真。
那是童年的记忆。
大柳妃下意识地接道:“树上阳雀吱吱叫,叫得茶妹动了心,不知明年嫁谁人?”
她哆嗦着回头,向后看去。只见桌上多了一副茶具,杯中茶烟袅袅。桌边坐着一位碧衣美人,正是护送文成公主出嫁的大唐真人。
而这些大柳妃都未看在眼里,她的瞳仁颤抖,竭力辨认着不远处正含泪与自己对望的朦胧倩影。
娇小纤细,楚楚动人,分明是记忆之中,方与自己分别之时年少的妹妹的样子。
“阿棠姐姐……”她哆嗦着嘴唇,叫了一声,眼中有泪滚落,化作点点的白烟淡入于空气之中。
阴魂,连泪都是虚无的。
“你是……”大柳妃喉头都在哽咽,“阿芙?”
柳家有二女,长女出生时海棠正好,次女出生时芙蓉正开。故而各自以花为名,果然出落得如花模样,引得茶山附近的小伙子们辗转反侧,不知成为了多少人的梦中女子。
又有谁能够想到,两位女子最终的命运是被妖魔卷入无量无垠的高原,一个客死他乡,另一个白首雪岭?
大柳妃一把想要把妹妹抱在怀中。那只手从对方的身上穿了过去,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捂住脸,老泪纵横:“阿芙,姐姐对不住你啊。姐姐的嘉察杀了你的儿子,他自己又被你儿子国家的将军杀了,这都是我的报应!”
小柳妃虚虚的抱住她,明明她青春正盛,另一个垂垂老矣,可她的姿态却如同宽厚的姐姐抱住了伤心的妹妹:“这不怪你,也不怪嘉察,都怪那为色向别国开战的暴君昏主。姐姐,我俩的儿子都是被他害死的。”
“幸好,天尊使者和格萨尔已经除了那天杀的,给我们的儿子们报了仇。”她温柔道,“阿棠姐姐,这些年我做梦都想回家去。天尊使者已经答应了送我回房县。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一月后,大柳妃启程。江夏郡王也要带着部分军队回国,他捎上大柳妃,温娇同时护送他们穿越凶险的高原,一举两得。
格萨尔自幼敬重这位母亲,如同嘉察同样敬重着他的母亲锅姆。他给大柳妃装了一大车黄金,一大车珠宝,兀自恋恋不舍地道:“柳阿妈就托付给你们了,你们可一定要照顾好她。”
江夏郡王拱手道:“岭国国主只管放心,柳夫人是我汉家女儿,又是我们公主的太婆婆,于情于理,本王都会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回故里。本王还要向朝廷为她请封,以此昭彰两国的情谊。”
珠牡好奇道:“能封个什么?”
“一品国夫人稳稳的,”见珠牡与格萨尔二脸茫然,江夏郡王补充道,“是皇家之外女人里最大的。”
简单通俗的解释让格萨尔很满意:“这才配得上柳阿妈。”
逢吉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你们把那两个小狼崽子也带上,不嫌闹腾?其实本狐王也不介意跟着你们,帮你们带一带那两个孩子。”
“不用。”火灵儿回得很欢快,“自打明成教训了他们,他们就乖乖的啦。”
袁天罡无奈的扫了眼自家这位恨不能连身子带魂儿一起跟着走了的护法,摇摇头,对温娇道:“我已跟公主禀明,会带着所有阴阳风水师去校查无量高原的所有山川土地,这厮怕难犯懒,想要开溜。你可不要被他糊弄了。”
逢吉从鼻孔里哼出两道气:“我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本狐王之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犬科就要帮助犬科。本狐王这叫友爱。”
温娇浅浅一笑,略过逢吉,向袁天罡道:“此地山险水恶,遍地妖魔,堪舆相地虽是无上功德,但恐怕非一两年之功。该向他们借兵就借,莫要像从前替陛下相吉穴那般劳累了自己。”
袁天罡轻笑,抚了抚腰间的避尘珠络:“我省得。”
大柳妃放下车帘,抱起了妹妹与外甥的骨灰坛。
昨夜梦中,她看到嘉察无声入梦,俊朗的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阿妈,我不能送你。明明从前答应过你,要送你回家看一看,是我食了言。”
“儿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向大王求得你的骨灰,一起带回房州。”她激动地说。
嘉察摇头:“孩儿属于岭国,死后升入天国,也要护佑岭国。必要之时,还会下凡为岭国再度出生入死。就像阿妈属于汉地,脱离枝头的叶子被风再吹,总会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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