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又是男孩(2 / 2)

长天万里 洪起 3434 字 9个月前

蒋先昆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我听你的。”

舅舅做贩运生意,家中有条运货的大木船,以前是南来北往什么都运,这两年被丁山瓷窑的柯老板包下来运木柴,每月一趟往返于茅山丁山之间。

俗话说:天下三样苦,打铁弄船磨豆腐,弄船顺风顺水还好,扬起帆把稳舵就行。若是逆风逆水,就得用竹篙撑,拽着绳子拉纤,寒冬时节滴水成冰,刺骨的凉水从篙上流到手上,皮肤刀割一般疼痛。

赤日炎炎的夏天,船工光着脚和上身,顶着烈日,在晒得发烫的河堤上拉纤,肩膀被麻绳磨得红肿,晒得黑亮的后背上渗出一层白白的盐霜。晚上,乌云遮住月亮,各种飞虫猖狂向人进攻,拉纤的人身上被咬得青一块紫一块。舅舅原先雇了两个船工,其中一个嫌苦不干了,便想让一个外甥来帮忙。

父亲等蒋兴从田里回来,便说让他去舅舅家帮忙弄船的事。

蒋兴爽快地说:“去舅舅家弄船,好啊,我去。”

母亲说:“你要去就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去。”

“好,我这就去收拾。”蒋兴高高兴兴去自己的房间了。

蒋兴身体健壮,精力充沛,对什么事都有热情,人生还没有什么拴住他的麻烦事,他觉得弄船好玩,觉得舅舅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跟着舅舅能长见识,他很快做好了准备工作。

第二天一早,风雨停了,小鸟懒洋洋地从房顶飞到树上,又落到门口湿地上,与一群鸡抢食米粒,空气中弥漫着烂草和鸡粪的味道。

蒋兴早早起身,吃了早饭,带了行李,便去了舅舅家,帮舅舅弄船运木柴,舅舅按船工一样给工钱,一年十五两银子。

过了一段时间,蒋先昆夫妇开始考虑蒋昌蒋兴兄弟的去处,两人的想法是离家不要太远,要知根知底,最好是亲戚,家境条件要好一些。

蒋兴无锡的二姨家符合这个条件,她家在城里有个杂货铺,在乡下还有六十亩水田,三个女儿中,准备留二女儿在家招女婿,二女儿比蒋昌小一岁,比蒋兴大一岁。

二姨从小就喜欢蒋兴,说女大一是吉祥发财的婚配组合,蒋先昆同意,可妻子不同意。

还有一家,是族弟蒋先云家,他家在丹阳皇塘何家庄,有三间房,十亩地,也算是小康之家。他家有两个女儿,瘟疫流行时二女双亡,妻子悲伤过度、刺激太大得了精神病。妻子姐姐家有两个儿子,长得人高马大,原先准备入赘一个儿子到蒋家,两个儿子也像老鼠爱大米一样爱蒋家两个女儿。如今大米没了,还有一只病猫,大连襟家两个儿子都避之唯恐不及了。

蒋先云无奈,他不想收养陌生人家孩子,又不甘心百年以后关门绝户。到祠堂聚餐时,向蒋先昆提出过继一个儿子给他,觉得有点血亲关系,也没有改姓,免得百年以后何家庄没了蒋家。他抓住族兄的手,眼睛红红的,含着泪说:“兄弟,你三个儿子给我一个吧,我不在了,有个儿子,老亲戚到皇塘还有个吃饭的地方。”

族长也在一旁帮蒋先云说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都是兄弟,儿子给兄弟总比给外人好。”

看到蒋先云乞求的眼神和快要哭的样子,他心里酸酸的很是难受,对堂弟说:“我回去商量一下。”

蒋先昆和妻子商量后,答应过继一个儿子给蒋先云,蒋先昆想过继蒋昌,妻子要过继蒋兴。

此事蒋昌知道了,他对父母说,他不去何家庄,要逼他去,他就去死。

蒋兴知道后,不愿父母为难,主动提出去何家庄,他说:“苏常熟,天下足,皇塘在常州西门外,也是好地方,二哥不去,我去吧。”/

父亲还想努力一下,他说:“这也不是买东西,还得看你二姨家要谁呢。”

母亲微微一笑说:“看看兄弟俩,谁与兰香的生辰八字相合。”

父亲说:“也好,我听你的。”

母亲去无锡二妹家要了兰香的生辰八字,说要请算命先生算算。过些时日,母亲就找算命先生分析研判,然后便给二妹回话,说蒋兴和兰香八字不合,难以白头到老,又说蒋昌和兰香八字倒是相合,婚后有财运还多子多福。

二妹不知是姐姐花钱做了手脚,虽喜爱蒋兴但也不敢与命运抗争,便同意蒋昌上门。父亲知道妻子做了手脚,有点不乐意,他希望有本事能吃苦的蒋兴离家近些,家里有事能有个照应,妻子说:“你忘了土匪裘昆的话了,他早就盯上兴了,兴离家远点,安全。”

“裘昆不知道皇塘么?”

“远一点总比近一点好,总要安全些。”

“我听你的。”父亲觉得妻子总有话说,便不再说什么,只能蒋兴自求多福了。

蒋昌离家结婚之日,蒋兴和舅舅都没去,他们的船正航行在大运河上,蒋兴穿白色对襟褂子,腰间系黑布带,下身穿黑布裤子,赤着脚弯着腰、汗流浃背光着膀子拉纤,粗粗的纤绳勒在长着硬茧的肩膀上,一步一叩首地向太湖艰难地行进。

两年后的六月中旬,离蒋兴十八岁生日还有一个月,这是蒋兴最后一次随舅舅运输木柴。

回家后,他将背起行囊,到一百多里外的何家庄蒋先云家当义子,为二老养老送终,顶门立户。他将在一个新的地方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并了此一生。他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他习惯生活的浪潮起起落落,喜欢看自己的星辰明明暗暗,梦想自己的云彩随风飘飘忽忽满天飞霞。

中午,装满一船杂木的大木船从漕河进入长荡湖。岸上的田野里已经插完秧,绿油油的望不到边。百里湖面一望无际,湖水清澈碧绿,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湖岸边垂柳依依,水中芦苇青翠丰茂。鸥鹭在空中飞翔,水面上有三五成群的野鸭在游弋觅食,平净如镜的湖面被划出一道道波纹,野鸭“咕咕”的叫声此伏彼起。

湖中船只不多,多数往宜兴的船只走大运河,虽绕远一点但没有湖匪侵扰。

蒋兴他们也很少从这边走,这次是蒋兴想看看长荡湖的风光,说以后不弄船,就不容易来长荡湖了。

远处的大涪山,像一大青螺卧于碧波之上,青螺周围全是各种树及芦苇,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花。

一群鸟从大涪山上飞出,在湖面上盘旋着,和蓝天一起倒映水中。湖面上开始起风,碧波缓缓荡漾,船升起半帆,不用摇橹撑篙,不快不慢地向湖心驰去。

船工阿根在船尾掌舵,舅舅和蒋兴坐在船头聊天,竹篙斜搁在身边,竹篙下端的铁尖形如古代战戈,被泥沙磨得锃亮,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要不是时间紧,真该空船时去一趟皇塘,到何家庄你义父家看一看的。”舅舅眼睛看着天上飞的老鹰,有点遗憾地说。舅舅身体矮胖,脸上有酒窝,嘴大,笑起来露出的齿缝也大,他喜欢懂事干活不偷懒的蒋兴,他喜欢这个目光锐利,眉毛浓黑,性格温和又勇敢的小外甥。

“过个把月就去了,还看什么?”蒋兴说。

“去何家庄也好,毕竟是本家同族,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只是家境比你二姨家差远了,离家又远。老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小子,我姐姐与人家不同。”

“自己出力挣钱自己花,也挺好。”

“你们祠堂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长子继承,不公平。”

“舅舅,你到舱里睡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好吧,中午睡习惯了,不眯会儿下午没精神。”舅舅起身进了舱门,又回头说:“过大涪山时离远点,山上有匪,多加小心。”

“知道了,我和阿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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