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乡曾经听到一种说法，妓女和杀手是人类两种最古老的职业，这两种职业都具有“朝花夕拾”的特性。
妓女不知道明天的恩客是谁，杀手也不知道明天的刀下之鬼是谁，或不幸成为谁的刀下之鬼，杀手刀上的刃和妓女脸上的粉都是易老的。
在大灾变前的“文明社会”，这两种职业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大多时候都会披上一层其他职业的外纱，比如小三，保镖、特助……诸如此类。
大灾变后，社会重构过程中，这两个职业反而进入了“黄金时代”，为了生存，人们不再羞于出卖，出卖信誉、朋友、家人……
当然，最直接的肯定是出卖自己啦！
但是呢，有句话说得好啊，“只有正规才有机会！”
总的来说，这两大行业的从业人员，大多还是缺乏职业保障的，因此不得不抱团取暖，并且逐步发展壮大成相应组织。
比如当今世界上最有名的杀手组织——“杀了么”，最早的时候据说就只是普通体力劳动者，后来由于内部人才辈出，藏龙卧虎，才从众多杀手组织中脱颖而出，而且他们至今还保留了在集体行动中穿着蓝色制服的传统。
这是一种企业文化！
顾乡把帽沿压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让店主给他整了两套衣服，都是外穿的，但从头黑到脚，
没错，差不多就是一套夜行衣，但休闲版的！
之所以不买黑西服，主要是为了省钱……
由于做工相当糙，所以价格也很便宜，顾乡大概对着身上比了两下，也懒得试穿了，反正店主是口若悬河，声称他的眼睛就是尺，顾乡穿上绝对合身，而且自家衣服物美价廉，整个银昌不会有第二家卖得比他更便宜了。
顾乡匆匆付了账，从服装店离开后，转过两个街角，就看到另外一家店，衣服看着差不多，但价格比先前那家便宜一半……
玛德，被奸商坑了！
不过买都买了，为了几个星火币回去找店家麻烦也不值当，顾乡只得认栽，回到愿望屋后，又接待了一个上门的老太太。
老太太希望能得到一幅亡夫的画像，顾乡认真记下了老人的描述后，便接了下来，他准备先自己试着画画，如果不行，就让崇山去找那位甘家小姐帮忙，在他想来，对方的名字是颜色，连给侍女取名也都用了颜色，应该是擅长丹青之道的。
又接待了几个顾客，大多是物品遗失，而且其中不少还都是失窃类型的，顾乡和崇山用异能大概确定了找寻方向后，把几个和长虫帮有关的丢给阿西，让他回去办理。
现在顾乡开始头疼的是另外一件事，和啾啾有关，和阿西也有关。/
读书，或者说识字。
出于某种自小养成的信仰，顾乡认为，孩子大了就应该读书，崇山因为家庭原因，当年是接受过教育的，至少常用字能认个七七八八，目前这世道，勉强算是够用了。
但阿西和啾啾不行，啾啾就不用说了，问题是阿西，他认识一点字，但不多，基本上都是姐姐教的，但荔萝自己……也就那样吧，加上为了生计奔波，并没有什么足够时间来进行家庭教学。
顾乡考虑过把啾啾送到公学，但是略一了解后，就息了那份心思，这年头的学校，当然不可能有公立的，私立学校要么贵出天际，要么就跟垃圾桶一样，从老师到学生全是渣渣。
后者首先就被顾乡排除，而前者，虽然能相对保证一下教学质量，可是据崇山所说，霸凌现象极其严重，即便是天赋极高的平民子弟，最后能念出头的也寥寥无几。
崇山耻笑顾乡是多此一举，
“都什么世道了，读书还有什么用？”
阿西也对顾乡的想法表示了不理解，毕竟，顾乡还想捎带着让他也继续读点书，这点让他心里有些抗拒。
出人意料的，顾乡对于此事非常坚持，他先问的是阿西，
“读书为什么会没用？”
阿西想了半天，才有些忐忑地回答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
顾乡摇了摇头，“不好，你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么？靠你现在的本事，以后怎么照顾姐姐？我明白告诉你们，我不大可能一直待在银昌，即便我选择留下，我也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危，祸福之事，旦夕之间，你们都要早做打算！”
阿西咬了咬牙，闷声道：“我，我可以打架！”
顾乡继续摇头，“如果你上次遇到的不是我，或者我心狠一点，开春后你就是有坟头草的人了！”
阿西哑然，少年的阅历还不足以支撑他去规划以后的人生。
“那也可以做别的啊，卖力气，不行还可以用从你这挣到的钱，到气候好点的地方买块地当农民，还可以开家小店，做这些事情都不需要读书的。”
崇山很快就想到了不同的意见。
顾乡笑道：“比阿西岁数大点，想得更开阔点，但并不比阿西高明，”
“你难道没有想到收税的时间一到，农人也好、小商贩也好、苦力工人也好，那时候的命运又如何？”
“虫子、老鼠、蝗虫甚至糟糕的天气，一场小小的疾病，所有这些都会让你的辛苦成为白费，然后官员来了、债主来了、恶霸来了，所有人都想从你身上压榨出最后一滴油水，他们带着鞭子，拿着棍子，把你按住，上来就是一顿打，然后捆绑起来扔到水沟里，你们的妻子会被绑住，小孩子也被链子栓起来，然后送进中保市场，这也是你们能够承受的吗？”
崇山更加不服，“你说得对，可是，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难道读书就可以让我们避免这一切吗？我见过很多平民子弟，读了很多书，最后还不是沦落到悲惨的处境，比你刚才说的惨多了！”
阿西则陷入了沉默，他觉得老板说的有道理，但片刻后，他又觉得崇山说的有道理。
崇山的反驳还在继续：“而且就像老板你自己说的，那些人还不是靠暴力来欺负人么，这样看来，我们自己去拥有更强大的武力不是更有效的吗？”
顾乡也认真起来，他神色严肃地询问崇山，
“有武力的人多的是，为什么其中绝大多数人都能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呢？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甚至都根本不能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这个问题难住了崇山，他有些支吾着说道：“可……就算能判断，又能改变什么吗？”
争论中的两人都没注意到，沉默中的阿西，眼睛却越来越亮，
“能，你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是好的，还是坏的？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认真想好了再回答！”
顾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了新的问题。
但给出回答的人，并不是崇山，而是阿西，
“不好，我不喜欢。”
片刻后，崇山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阿西的回答。
顾乡站起身，没有看向身边的两个人，而是看着他前方的虚空，用深沉的语气说道：“我总愿意相信，最后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应该是读过书的，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
“读书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只有通过读书才能承继人类先辈们的遗产，至不济，也能将我们这个文明中美好的东西传下去，每多一个人知道那些光辉的过往，便少了一只陷入泥淖的野兽，不是么？”
这一次，崇山沉默了，阿西的眼睛却仿佛开始发光，
“老板，我愿意读书，但我想让您教我，可以吗？”
末了，阿西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唐突，又忐忑补了一句：“以后我可以不……少要一点工钱，少吃一点饭的。”
顾乡哈哈大笑：“不，你学得越好，我反而要给你开更多工资，让你吃得更多！”
崇山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他学得越好，就越配得上更好的待遇。”
顾乡意味深长地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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