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突至,闷雷滚滚。
刹那腾起漫天水雾,河滩深处,浑黄水流澎湃俯冲,摧枯拉朽,浊浪轰鸣。
如同困在一台宇宙的音箱里,回响尤似天地搏动,穿越广袤时空,直抵心灵。
那一刻,心跳被无限放大,与轰震铿锵合奏,分不清起伏的是自我,还是灵魂。
前所未有的震撼压迫感从天而降。
车内。
所有人屏息,相互对视,又转向车外。
真正的沉默震耳欲聋。
邓桃李俯撑桌面,随大家视线朝外。
刚入行时,她常跑北线,十个团有七个,总能碰上一回雨中壶口,累见不鲜。
她偷觑余欢喜,见同样一脸惊骇,不由微翘嘴角,笑得不屑。
到底谁给的勇气,还敢大言不惭“凤城第一野导小黄牛”。
“……”
邓桃李收回目光,正要说话。
“今天为什么会下雨?”
客人开口,打破车厢宁静。
邓桃李身形一晃,手扒桌沿,“壶口瀑布最佳游览时间每年只有四个月,四月到五月,九月到十月,这回赶上了最好的。”
“水量充沛才能看到五十块钱人民币背面的风景。”
“走吧,我们下去换车好好体验一下。”
邓桃李整理衣领,伸手去拿团旗。
“雨太大,我们不想下去。”
“雨中壶口瀑布很难得,比晴天更震撼,你们不想看吗,错过会后悔。”
“……”
客人素质高,没有立刻吵起来,而是不说话,闷头拾掇背包,把充电宝拿出来又放进去,拖延时间。
其余人开始小声嘀咕。
一下雨,空气潮湿,整个氛围却变得焦躁易怒,一点就着。
“……”
觉察客人情绪不对,余欢喜抱臂倚着靠背,斜睨邓桃李,预备好好欣赏这鬼热闹。
一方有难,八方添乱。
短暂僵持过后。
邓桃李坚持,“不行,必须要下车,哪怕下去一分钟,拍完照再上来。”
无奈泄底。
公司有规定,每走一个行程都要拍照。
“……”
客人用语速极快的广东话交流。
夹杂肇庆口音,余欢喜完全听不懂,但看表情就知道,不耐烦到极点了。
“开车门!”邓桃李喊司机。
用实际行动表明寸步不让的决心。
“你愣着干什么!”邓桃李指挥余欢喜。
车门缓缓打开,湿涩冷风灌入。
“下去可以,你现在就让雨停,要不然我投诉你!”客人衣摆高高飞起。
邓桃李:“投诉是您的权利,到景点必须下车。”
“你说的是吧!好!你记住!”
“大佬!大佬!您稍等!我立马给龙王发个电报。”余欢喜插嘴。
她也觉得邓桃李太较真,“再是规矩,也得尊重实际情况吧。”
某些习惯根深蒂固。
当初,她小黄牛主打服务好,生怕客人不满意,不付尾款。
“别拿你野路子说事。”邓桃李黑脸。
死活不松口。
一车人在检票口僵持,暴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壶口瀑布我们不看了,取消吧。”
“车已经从大门进来了,票也换了,如果取消,这部分费用是不退的。”
“没下车为什么不退费!”
“您自身原因违约费用是不退的。”
“什么自身!明明是雨太大!”
“您也看到了其他游客是可以下去的,说明并不是恶劣环境,何况,天气这种因素无可避免。”
“其他是其他!”
“确实不行。”
各不相让。
带团潜规则,只要一个细节不到位就会被投诉,反正已经僵持不下了,只能期盼公司处理客诉时网开一面。
雨势收紧。
—
再对峙迟早出事。
余欢喜把心一横,“这样吧,我先下去给咱们探探路,说不定一会雨小了呢!”
她冲进雨中。
真野。
邓桃李阳光追随余欢喜背影,团旗被她指甲抠出一个细小的破缝。
余欢喜一秒湿透。
总不能干耗着,能缓解眼下困境就行。
余欢喜给邓桃李发了一条语音消息,“我一会给你打视频,看情况来不来。”
五分钟路程。
观光车到达观景平台。
—
纪录片还是拍保守了。
黄河水浪滔天。
壮阔河水聚成一股力量,断崖处猛然跌落,气势雄浑。
周遭全是地动山摇的咆哮,千军万马,像复活的军团厮杀冲喊。
豪迈、洒脱。
所谓黄河之水天上来。
余欢喜心潮澎湃,正给邓桃李发视频的手颤抖不已,满脸水花。
“快看,我身后就是母亲河!”她扯着嗓子叫喊,声音完全被淹没。
“母亲河!!”
泪水,雨水,黄泥水交织。
那是母亲劳作粗粝的手抚摸脸庞,强硬又温柔。
“来吧!!”
风雨中她只剩嘶喊。
母亲河。
巴颜喀拉山巅,涓涓细流自四千米高空而下,蜿蜒五千公里壮丽,溪涧变洪流。
她翻山越岭,生命力轰鸣,终于壶口浩荡之势,一泻千里。
水急,浪高。
如果太平山顶是欲望,是夜做霓裳;壶口瀑布就是峥嵘,是野心勃勃。
大河震撼。
必须亲临。
—
秦省观景台沿河道修建,因水势太大,暂时关闭。
黄色波涛遮天彻底,风沙泥流,连发丝摸起来都是涩涩的,像被糊上一层泥膜。
“中国第二大瀑布,世界上最大的黄色瀑布,黄河奔流至此,两岸石壁峭立,河道口收紧狭窄似壶嘴,故名壶口瀑布。”
邓桃李自顾自讲解,如同完成任务。
“等客人感冒有你受的!”她心道。
—
回到考斯特。
所有人浑身湿透,衣服上全是泥点子,一咂嘴,连嘴巴里满都是沙子。
蓬头垢面。
邓桃李清点人数,然后叮嘱客人抓紧擦干头发。
余欢喜弯腰掏出矿泉水,小桌底下早起被客人嫌弃的那个,环顾一圈,默默发放。
邓桃李一拦,“不能喝凉水。”
“漱漱口。”余欢喜兀自拧开一瓶。
说来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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