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时候,遇到正六姑娘、五姑娘、四姑娘陪合周游园。
无忧目光越过廊柱,见那边新架了灯笼,才想起来,这两日府上正在造进贡给皇上的年礼。到了年下,府上不知会如何热闹,可自己最怕那样的时刻。只怕自己在人前那点脆弱的支撑,会一瞬倾垮下来,
六姑娘手里还掐着一段绢花,瞧见了她,便喊,“妹妹。”
无忧缓了缓心境,扭过头来时,已是笑意欣欣,打量着几位姐姐身边,都退了婢女的陪伴,也打发芝儿离开,迎步上去,给几位姐姐并着那位合周公子请安,笑问,“姐姐们与公子何往啊?”
六姑娘指了指灯笼的方向,“去瞧那个,七妹妹一同去吧。”
五姑娘脸上仍只是摆着那个笑,静静地看着无忧。
找不出拒绝的合适理由,无忧只好随往,期间也曾将目光瞥向合周,他倒是淡淡地在赏着廊柱上的木雕,一眼也没有瞧向这边。
无忧一路上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地随着。
园中的管事,见着几位姑娘并着哥儿过来,连忙打点着几个花匠与工人仔细着手上的活计,又挑出一条路来让姑娘们畅行。
四姑娘道,“今次这里灯笼格外的多啊,听说,也会有出彩的置备,倒不知道是什么?”
六姑娘将手中绢花摇了摇,“嗯嗯,听说,今年的准备像是比往年早了一些呢,也更著心意,这些可都是表哥哥想出来的呢。”
一抬眼,瞧到管事的已经候在一边,正向几位姑娘行礼,又要说什么,一阵笑声先了管事一步从洞窗另一边传来,“早就听到枝头喜鹊叫呢,原来是几位妹妹驾临。”伴着语音,月亮门处转出了三位华服的公子,当先出步的人还是笑意浓浓,一双桃花眼睛,泛起惊鸿沙润,水波潋滟,后面跟的两个也是油头粉面。
几位姑娘立即福身。
唯只六姑娘一听这声音,便拍手嬉笑,也不行礼,扁了扁唇,乐呵呵地正要说什么,忽看到从假山后面转出来的大兄长,立即噤声,福礼道,“给大兄长、表兄长们请安。”旋即仪态端方,深似换过了一个人般。几位姑娘不禁也肃整起来。
看到大兄长也在,几位姑娘又重新福了一次礼。
无忧抬起头,目光独独留在几位公子中央,一身白衣简致却是贵气中来的大兄长身上。他的目光是望向自己身边的六姐姐的,视线沉沉。一线下挑到她手中的绢花。
无忧余光中,六姐姐就着大兄长那道目光,慢慢将绢花挪到了身后,低下了头。
大兄长是候府三爷家的长子,亦是老太太长孙,在姐妹兄弟之中一直起的也是表率作用,为人颇为正直,京中多有颂扬。
就连爹爹也是称道,这么年轻,便是这么勤勉的贵家公子,怕是不多了。比起大太太生的三公子深荫,更是高下立现。
但,无忧毕竟年幼,见他的次数终是不多,自以为,并不是很了解他,也称不上有多亲近,晰知的,只有他是六姑娘的亲哥哥,自幼便对他自己和妹妹要求严厉。
这样的地方,想来,不喜六姑娘来的。
那样的理由,无忧也知道一、二,不过是因为大兄长一直想让六姐姐无殒进宫陪王伴驾,那般志向,自是与姐妹们薄志许良人,不可同日而语的。
六姐姐无殒与无忧亲近,从前,曾经在无忧欠过这样的牙缝,说哥哥要她去选秀。可六姐姐却一直觉得云飞不碍空,自己一则没有那样的福气,二则也不需要那样的福气,只想选个她中意的良人。那时,六姐姐说到良人二字脸上红红的,倒像是她已经在心中藏了某人一般。
彼时,无忧年幼,尚觉得进宫是一件体面无比的事,所以也曾拍手叫好。
可观察六姐姐,觉得她很是不喜,便有些觉得奇怪。等长大了一点儿才知道,进宫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不知道能不能得圣眷的情况之下,更是瑟瑟不禁。
纵然有得宠之机,若然是色衰爱驰,也是一般的晚景堪忧。
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大哥哥可不是这么想的,一直督着六姑娘学习繁杂的宫廷礼仪。
看那架势,是一定要六姑娘超过京城的贵女去的,自己更是以精进为训,听说,夜夜都会挑灯而读。
当今新帝,还在年少时,大兄长便已经是他的陪读,很是得太子之师的称赞。
是以,无忧其实很少见到他。
大兄长应该是想跟六姑娘说什么的,但,见着众位妹妹都在不好开口教训,也只是颌首,稍稍向六姑娘掠眼,便又看向几位表兄,道,“进奉的事情近在即日,不可耽搁,我们这就去见大伯吧。”
几位表兄立即点头应承,脚步之间动作不停,面上却仍是舍不得离开的表情。
大表兄是一向与四姐姐亲近的。而六姑娘就是与二表兄很是说得开话。
倒是五姑娘一向眼高于顶,这两位只能倚着候爷府混饭的败家子根本就看不上眼。平时也只是爱搭不理,今日却有这样的兴致将这些人一一介绍给合周,不过是觉得合周有几分贵气,不同于俗流。
五姑娘望着几位公子的背影一一点指给合周公子,“当中那个衣服最最华贵的是荣表哥,姑母家的大儿子,还有那个小的是二儿子瑞表哥,之后的是表姑姑家的儿子,南表哥。那个那个最最严肃的就是我们三叔家的大兄长,也是今上的伴读呢。”说到大兄长时,脸上才露出一点点掩饰不住的赞赏之色。
六姑娘见大兄长走得远了一些,才慢慢拿出藏在身后的绢花,面上愁云顿生,也不那么乐呵了。
合周抬起头,向几位兄长远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向五姐姐颌首,“谢五姐姐教导,合周记下了。”直起身子来时,似乎已经从这些浮华之中脱得身来,周身上下自盈一种卓落风范,如此的与众不同。
无忧想,他年纪虽小,却不像是与那帮哥哥们一般,必不是喜欢终日嬉戏的纨绔子弟。
下一刻,觉得自己真是走眼,那人没有一分嫌弃游园的感觉。兴致上,虽说不上是激烈,倒也一直未曾让人品味出他有半分不耐来。
无忧微微冷笑。富贵家的公子就是富贵之家的公子,又有几人能不被这温柔富贵乱了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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