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际,向真还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
在岭南向氏集团看来,现在的李泽,日子其实是并不好过的,东北未平,张仲武虽然暂时称臣,但那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你指望他一辈子雌伏,只怕是不可能的。张仲武就像是一个暗疮,现下虽然并不致命,但时日一长,谁也不知道这个暗疮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会有多大的危害?
所以李泽不得不在东北方向上仍然屯扎着一支重兵,他自己的叔叔李安民,更是在莫州任刺史,防着谁,一目了然。
而在西北,刚刚与吐火罗打了一场大仗,虽然获胜,但也并不是那样轻松的,河东糜乱,安绥糜乱,这两大区域,元气大伤,想要恢复,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情。
而反观长安大梁,坐拥中原,关中,这两个地方,可是正儿八经的帝王之基,历来掌握了这两个地方的人,最终大多可是成就了一片伟业的。在李泽与张仲武,吐火罗打个不休的时候,朱温可是在默默地消化关中之地,并且强化着他在中原的统治,现在,更是大军向南,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朱友裕、朱友珪便打下了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势力咄咄逼人,南方一片风声鹤唳。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整个南方,是胆战心惊的。向朱温屈服的言论,甚嚣尘上。
这个时候,在东南极具实力的岭南节度向镇州朝廷示好,愿意臣服,愿意拥立镇州天子,这便是对李泽最大的帮助了。
当然,不容讳言,向氏这样做,自也是有自己的政治考量。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有自己的想法,向氏又何必如此呢?
现在的局面,如果向氏愿意向朱温称臣的话,只怕便是要求朱温封向氏一个一字并肩王,朱温也是会答应的。
一路之上,向真都是很开心的。
只要李泽点头,他的女儿,就会成为皇后,这是向氏在政治地位之上的一个大的飞跃,向氏也将就此正儿八经的进入大唐的统治核心,而不再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地方霸主了。
有了这个名义,向氏便有了一个更进一步的舞台。
名义这个东西,说起来也是奇怪。有时候,他不值一文,屁事儿都不顶,但有的时候,他却又偏偏价值连城,是花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好像李泽,以前也不过就与向氏一样,不过是北方一介诸候,但自从把天子弄去了镇州,就摇身一变,堂而皇之的向着天下诸候发号施令了。
听与不听是一回事,但有没有这个资格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要有了这个资格,只需要时机一到,一切便水到渠成。
没有这个资格,即便有了这个机会,大家也会把你的话当成一个笑话。
眼下的皇帝是傀儡?没关系,只要成了向氏的女婿,那他就有了与李泽谈判的资本,更何况,在镇州朝廷之中,小皇帝也不是孤立无援的,不管是薛平,还是韩琦,田令孜,他们都是皇帝的心腹,也是向氏天然的盟友。
朝中有大臣,地方有兵马,谁还敢说皇帝是傀儡?
向氏可不像过去的韩琦等人,事事受到李泽的牵扯,最终被李泽暗算了一计,葬送了手里不俗的实力。向氏远在东南,李泽想伸手,可也伸不过去。
相反,李泽对于南方的局势,需要仰仗向氏的地方多着呢!
但向真抵达了海兴的时候,就是挨了当头一闷棍。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向真搭剩的商船正准备进港的时候,唐军水师亦自外海训练归来,商船自然是没有资格与水师叫板的,乖乖地让开了航道,等待着水师先行进港。
看到巨大的海鹘级水师战舰耻高气扬的从商船一侧缓缓驶进海港的时候,那巨大的无可躲避的压抑感,让向真脸色有些苍白。
岭南节度麾下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广州,泉州的对外港口,这是向氏最大的财源地,所以,向氏也是有水师的。
但向氏的水师从来都不曾拥有海鹘级的水师战舰,这样级别的海上战舰,只停留在史书之上或者传说之中。现在,压根儿就不会造了。
向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刚刚抵达李泽的地盘之上时,便看到这样的一艘威风八面的战舰,与海鹘级战船比起来,自己搭乘的商船,就好像是一个孩子的玩具,哪怕这艘战舰进港之时,已经放缓了速度,但凭借他自身的大块头所拥有的自重,排开的水浪,便让脚下的商船起伏不已。
海鹘级战舰之后还跟着数艘个头看起来很正常的战舰,但向真是行家,也就瞟了一眼,便能看出这些战舰与岭南水师战舰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岭南水师,战船数量虽然不少,但基本上是用商船改造的。与真正的战舰,还是有着巨大的差别。
商船,不管怎么改造,与在设计之初便专门用来战斗的战舰,差距还是极大的。
海兴的港口,似乎从来没有建成之日,一直都在不停地扩建之中,而此刻,港口之内,已经停满了来自各地的商船,即便在港口之外的海面之上,与向真所搭乘的商船一样,还有不少的商船停泊在海面之上等待着入港。
向真甚至看到了他曾经很熟悉的一些大海商的旗帜。
这让他心里不由一阵阵的生疼。
海兴的崛起,对于岭南来说,可就是真金白银的损失了。原先,这些来跑海外的商船,不管是本土的还是外来的,能够停泊交易的地方,也就是岭南的广州与泉州两地而已,但现在,他们多了一个选择。
最恼火的是,海兴为了争夺这些人,在税收之上给予了他们巨大的优惠,而且为他们在海兴兴建了一大批的配套设施。
像那一座座的价格低廉用来让这些商人周转的大型仓库,岭南那边,便是绝对没有的。
越来越多的海商正在选择海兴。这从岭南的市泊司这两年来的收入便可见一斑,下滑得太厉害了。
从沧州一路行来,向真越来越沉默。
沧州等地的繁华,他还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到了德州境内之后,他就是震惊无比了。
德州,当年因为李泽的一把大火和强制迁徙,几乎将这块地域变成了一片死地,这才四五年功夫啊,就又重现了过去的繁华甚至犹有过之。而高象升更是充当了一个合格的导游,一路向他介绍着德州如今的境况。
德州,总体上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坊区,每条河流之上,都兴建着巨大的利用水力的机械,而与这些配套的,便是大片大片的厂坊,德州的这些厂坊,已经完全抛弃了过去的小型化,分散化,而是将所有的人力,物力集中到了一起。
在德州,这些在厂坊之中干活儿的人,被称之为工人。
从高象升的嘴里,向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规模化经营,什么叫做流水线作业,归纳之后就是一件事情,降低成本,效率最大化。
他们,竟然连养鸡养鸭养猪这样的事情,也集中起来一起干了。向真很难想象一个猪场里养着成千上万头猪的那种壮丽的景象。
“等正事谈完了,都虞候回程的时候,可以好好地参观一下我们德州。”高象升兴致勃勃地道:“就像养殖来说,我过去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门道,竟然可以衍生出如此多的产业门类。鸡蛋,鸡肉可以拿来卖钱,鸡毛可以拿来卖钱,便连鸡粪,也可以拿来卖钱,诸此种种,难以胜数啊。”
“粪便也可以拿来卖钱?”
“当然。”高象升笑道:“种地的农民,抢着要呢!”
向真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这些工人一月饷银几何?”
“这个不一而足。”高象升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了解得太清楚,但总而言之,技术含量越高,薪饷收入便越高。除了薪饷,每年还有数目不定的奖金。”
“赏钱?”
“在德州,这个叫奖金。”高象升道:“有时候,奖金的数目,甚至远远高过了本身的薪饷。像在专司制作弩机的工坊之中,因为该坊完成了所有零件的标准化制作流程,使得我们军队的弩机上的所有零件在标准上达成了一致,这个坊当年最普通的工人,都获得了一百贯钱的奖金。”
“这么多?”
“李相说,相比起他们创造的价值,这点钱,压根儿就算不了什么。”
“那德州拿钱最少的工人,每月有多少呢?”
“每月应当不低于二贯钱吧?”高象升道。“一般而言,一家至少有两个劳动力,哪怕拿着最低的薪饷,也有四贯钱的收入,也不算少了。”
岂止是不算少了,简直就是太多了。向真很清楚,在岭南,普通人家,一年下来,能有个十几贯钱的收入,那就很不错了。而这,连德州收入最低的人都差得极远。
“都虞候,不瞒你说,像这样的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起进行大规模的生产,除了能减少成本,提升效益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作用。都虞候不是外人,说与你听也不妨事。”高象升道。
“愿闻其详!”
“想将这些工人组织起来,可比组织农民简单得多了。”高象升道:“德州所有工坊,每个月都会有一到三天的时间进行军事训练,当然是轮训,在不影响生产的情况之下,这里的工人,都具备最基本的军事素质,整个德州,看起来没有一支驻军,但只要一声令下,顷刻之间,便能武装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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