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宏今日喝了不少的酒,出来的时候与向真说了一会儿子话,被冷风一激,上了马车,便有些昏昏沉沉了。回到驿馆,却是倒头就睡。
对于容宏来说,这几年,他基本上是迎来了政治生涯的顶峰,对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而言,已经是志得意满了。
如果按照眼下的局势持续下去,他认为直到自己寿终正寝,自己仍然会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之上,死去之后,一个王爵的封号是少不了的。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呢!
迷迷糊糊之中,他居然梦到了自己正在被风光大葬,闽王,便是对自己最后的盖棺顶论。十里长路,白幡飘飞,无数百姓,临街吊丧,皇帝扶灵,诸候抬棺,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呢?
容宏开心地大笑起来,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边,飘飞在空中看着自己的灵枢被送往早就准备好的墓地。
风乍起,日隐没,飞沙走石。
容宏悚然色变。
一金甲战神自天而降,手舞大锤,一言不发,便在容宏的惊呼声中,一锤子便将那厚重的棺椁锤成了粉碎。
容宏尖叫一声,霍然从床榻之上挺身坐了起来。
“节帅!”床榻前,容宏的侍卫头子崔凯正焦急地站在床头,不停地呼喊着他。
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容宏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是一个梦。
不过这个梦,却让他的心里浮上了一层阴霾,似乎是不祥之兆啊。
崔凯是一个稳重的人,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到自己的。
“出了什么事?”翻身下床,一边披着衣服,一边趿拉着鞋子,容宏问道。
“节帅,不知出了什么事?御营前军突然派出了大股人马,将我们所居住的驿馆给团团包围了起来。”崔凯道:“我出去交涉,那带队的军官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奉上头命令,别的,却是什么也不肯说。连银子都不好使。”
容宏一惊,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下望去,果然,目力所及之处,尽是御营前军的士兵。而稍远处,还能看到骑兵往来奔驰的身影。
“出事了!”政治斗争经验丰富的容宏霎那之间,便知道情况严重。
他与向训是数十年的交情,一向都唯向训马首是瞻,是向训的铁杆心腹,向训绝不可能派出军队来包围自己的住所。
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城内出了大事,向训为了保护自己而派出军队。
第二个,便是向训已经出了事,御营前军,尽数落在了别人的手中。
向训怔忡地看着外面的士兵在寒风中肃然挺立,他很不愿意相信是第二个。
但不管是那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能在广州城中掀起波澜,使得御营前军大举出动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北唐内卫的谍子纵然厉害,也不可能做到这一地步的。
他缓缓地退了回来,坐到了桌边,提起了桌上的一壶冷水,咕咕地连喝了好几大口。
“节帅,现在我们怎么办?”崔凯问道。
“等!”冷水下肚,整个人的五脏六腹都凉嗖嗖的,容宏却也镇静了下来,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自己的性命是无碍的,要不然,就不会是眼前这番景象了。“不管是出了什么事,我想,他们都会第一个到我这来的。告诉我们的人,都呆在驿馆之中,一个也不许出门,也不要打听,更不能生事。这个时候,稍微有一些不好的刺激,都有可能激起大变。”
“我去安排!”崔凯连连点头。
容宏料想的并没有错,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阵阵的马蹄之声,显然有人过来了。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崔凯急步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看清了下面的来人的时候,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节帅,是向真向大将军!”崔凯的声音有些变调。
作为容宏的亲信,对于现在的广州朝廷以及岭南节度内部的权力迁移,崔凯自然是非常清楚的。现在,向真,基本上就处在一个边缘化的位置,被排斥在了权力的中心之外,但现在,却是他出现在了驿馆之内,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容宏,却又坐了下去,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节帅,我去迎一迎向大将军!”崔凯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对容宏道。
容宏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向真孤身一人,在崔凯的陪同之下,出现在了容宏的面前。
“打搅了伯父清楚,都是侄儿的不是!”向真脸色平常,似乎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般,叉手行了一礼。
“年纪大了,本来也不怎么睡得着。”容宏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向真,道:“你倒是真从容,昨日晚间一别,丝毫不动声色,却在转眼之间,弄得天翻地覆。”
向真微笑道:“也算不得天翻地覆,基本上是波澜不惊。实际上,御营前军,御营中军包括大部分的朝中官员,都对眼下情况极度不满,他们想要改变眼前的这种局面,侄儿也是无奈,被他们架着往前,竟是不走也不行了。”
“御营前军和御营后军都跟了你吗?”容宏和崔凯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广州城内外所驻扎的原岭南军,尽数被改变成了御营前中后三军,现在后军被向峻带着去了江西,剩下的中前两军竟在都被向真拿下了。
“向峥真是废物一个!”容宏忍不住摇了摇头:“执掌御营前军快两年了,在你面前,竟然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
听到容宏骂起了脏话,向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伯父,既然知道他是一个废物,让他执掌御营前军,可见真是一个笑话。”
容宏叹了一口气:“鄂岳兵败之后,你父亲疏远你,我其实是不同意的。”
“我知道。”向真点头道:“伯父是替我说了公道话的,抛开北唐军的战斗力的确强悍不说,但当时江西,湖南两地不肯出兵襄助,刘信达又临阵反水,才导致了我兵败,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要说,这一仗,我的军队,还是打出了自己的风采的。”
“这些,我也有耳闻。即便是北唐那边,对你也是赞誉有加的。”容宏道。“可是向真,又何至于此呢,你父亲终归还是会重用你的。暂时的疏远,不过是磨练你的性子罢了?”
“恐怕不是伯父想的那样!”向真摇头道:“其实抛开这些事情不谈,我这一次的动作,并不是因为父亲疏远了我。”
“哪是因为什么?”
“鄂岳兵败,彻底打醒了我。”向真道:“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思索,怎么样才能击败李泽?不不,不说是击败李泽,而是怎样能维持目前的局面?”
“你想到了?”
“我不知道我的做法会怎么样?但是很显然,按照父亲和您的想法,是绝然行不通的了。”向真道:“所以我们只能改变。也许,改变会死得更快,但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者能另外寻到一条道路,也或才能反败为胜。而用你们的法子,我们会慢慢地死亡,死得不知不觉。”
容宏冷笑:“你现在就觉得比我们这些人要强了,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们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现在的法子,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伯父,年轻并不是问题,李泽比我还要年轻十几岁呢!”向真道:“但现在人家却已经拥有了大唐半壁江山,称孤道寡了。”
容宏被噎得一个倒呛,半晌才拂袖道:“我去跟你父亲说,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你要军权,就给你军权好了,向峥向峻两人本来也远不如你。”
向真微微垂首,道:“好教伯父知晓,昨晚父亲迎酒过多,迎来送往又受了些风寒,与侄儿一番争论,又是气急攻心,眼下却是中风卧榻不起了,连话也说不得。广州城内最有名的几个大夫正在哪里抢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天之术能将父亲从阎罗殿门口拉回来。”
看着向真脸色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容宏身后的崔凯高大魁梧的身影却是摇晃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古怪之极。手,不自觉地握上了腰间的刀柄。
什么中风卧榻,只怕是被向真给弄得卧榻了吧?
容宏似乎被惊着了,瞪大了眼睛瞧着向真,拳头握得卡卡作响。
好半晌,他才道:“向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不吐旧,如何纳新!”
“那你今日来,是不是也要将我这个旧,给吐了?”容宏怒道。
向真再度躬身:“伯父多虑了。今日我第一个来拜访伯父,就是希望伯父能出来协助侄儿主持大局,稳定局面。南方联盟,除了父亲之外,便数伯父您资历最老,经验最为丰富。如果您不出面,侄儿一时之间,真还难以收尾!”
容宏沉默了半晌,仰天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向真,我想去见见我那老哥哥,行吗?”
“向真马上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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