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 李金鳌赚了个盆满钵满。
曲终人散,他收起戏箱赶鸡回帐篷,帐篷规格不同,因人而异——他分到的是角落里的单薄小帐,躺进去勉强能把腿伸直。
一掀帐门, 冷不丁看到里头坐了个人, 李金鳌打了个激灵,脱口问道:“谁?”
边问边下意识攥紧戏箱的提手:他收到的金箔钱可都放里头了。
“我。”
是昌东的声音, 李金鳌松了口气:怪不得镇山河和镇四海没反应呢,原来是自己人。
只是既然登门拜访,怎么不在门口等,反而先进帐了呢?
李金鳌小心翼翼:“你有事啊?”
昌东说:“进来聊吧。”
李金鳌警惕地看看四周, 手脚并用爬进帐, 昌东给他挪了地方,里头刚好够两个人盘腿坐——帐门放下,人声和光都被挡在外头,里头空间狭小,反被衬得安静。
昌东说:“是这样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流西呢,得罪了黑石城里几个了不得的人物, 对方表面上说是不追究,但是这路线,你可能也看出来了, 是往尸堆雅丹去的。”
李金鳌一颗心砰砰跳:“流……流放啊?”
他听过传闻,黑石城的流放,基本没好结果,而且流到尸堆雅丹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这用心简直了,昭然若揭啊。
他问:“是不是得罪了那个赵观寿啊?”
黑石城了不得的人物,他就知道这一个。
昌东说:“差不多吧。”
李金鳌恨恨:那个糟老头,说话刻毒,狗眼看人低,自己想看个大博物馆,姓赵的都百般刁难,要不是流西小姐讲情……
他忽然想起来:叶流西帮他讲了情之后,赵观寿一脸的不高兴,这么说,叶流西的那些“得罪”里,也有因他而起的一份?
李金鳌惴惴,觉得是自己不识眼色,拖累了别人:“那……要帮什么忙啊,你尽管说。”
昌东压低声音:“我想帮流西她们逃出去。”
李金鳌屏住呼吸往下听。
“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我呢,也不会让你为难,就请你帮两个小忙,一是每晚,照常演你的皮影,越精彩越引人注目越好;二是,要借你一些小咬用……”
李金鳌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
其实心里纳闷极了,要小咬能有什么用啊,还不如要镇山河或者镇四海呢,好歹能辟邪。但昌东既然说了“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他也不方便再问。
李金鳌打开戏箱,取出一个备用的黑布袋,从装小咬的袋子里分了一小半出来给昌东:“你知道怎么用吧?”
还真不知道,昌东收紧布袋的扎口:“这虫子不会乱飞吧?”
李金鳌瞪大眼睛:“虫子?人家不是虫子,这是老李家刻皮影人时,刻刀带下的皮屑!”
他给昌东解释:“老李家的皮影秘法,要施三道术,一是刻出人形时,二是雕琢眉眼时,三是皮影人转立体时,所以啊,连带着刻下的皮屑都有了灵,可以模仿着移形动影。但是也跟鸡肋没差别,扔了可惜,就赏给我们这种远得不着边的支系,说白了,人家吃肉,我们舀点汤喝。”
“你记住啊,你想用它,就在密闭的空间里用,可别放飞了。”
昌东不动声色:“怎么了?这东西很贵吗?放飞了是不是要赔你很多钱啊?”
李金鳌赶紧摆手:“不不不,我哪能要你的钱呢,是这样的,这东西啊,一放飞就不见了,也不会回来。大家这么熟了,我也不怕跟你说……”
他讪笑:“我一把年纪了,还跑出来闯,一来是为了出人头地,二来也是因为闯了祸——我之前啊,就是负责照看小咬的,谁知道一个疏忽,飞走了一大袋,我一直瞒着呢,眼看瞒不下去了,我才找了个借口跑出来了,本来想着,挣了个前途之后,有了地位,这事就没人追究了,没想到……”
没想到现在这处境,比起跑路的时候,还更潦倒了。
昌东心里一动:“那些小咬,飞去哪了?”
李金鳌两手一摊:“不知道啊,这玩意儿,又不是虫子,不需要吃喝,也不会累,有风就搭顺风车,没风就慢飘,只要有时间,飘出个万儿八千里也不成问题啊。”
“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它们飞走的时候,往哪个方向?”
李金鳌回想了一下:“南边吧,这玩意儿飞得高,我跳起来都够不着,就眼睁睁地,看着它往南飞了。”
昌东的心跳得厉害。
南边……关内的地图上,最南端标的就是博古妖架,而博古妖架,正是玉门关的大门。
老李家施了秘术的皮影人,终身的使命就是进关出关,这小咬是皮影人身上刻凿下的皮屑,会不会受了秘术的影响,所以一旦没了约束,就会劳苦跋涉、自行去往博古妖架附近,徘徊等待,不断地进关出关?
当初,他和叶流西误打误撞发现的那一群小咬,会不会正是李金鳌失职误放出来的?然后因缘际会,他们一路进关,李金鳌则仓皇出外“闯荡”,红花树下见面,互揣提防,都以为彼此只是路遇的张三李四,哪知道渊源织得,远比想象的要长……
这么一想,再看李金鳌时,忽然生出几分亲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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