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事实上田文建也打心眼里想为造船厂,为那些供货商,以及为315厂做点什么。
尽管这个开发区工委书记有名无实,但田文建还是认为有必要注意点影响。如果再像在315厂这样,带着小娜去造船厂非法同居,那无疑是授人以柄。毕竟作风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要是找你麻烦,就算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可小娜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江城,铁了心的要跟他去造船厂。考虑到与上访专业户李田宝有言在先,不愿意言而无信的田文建,不得不以权谋私一回,麻烦民政局提前四十五分钟上班,给他俩先办个结婚证。
领结婚证要拍照片,这跟婚纱照还不一样,就这么一张贴在证上,不出意外的话就得使到俩人都报废为止。小娜早早的就爬了起来,翻箱倒柜给他找上衣,最后挑出两件,笑吟吟地问:“你穿白色的,还是深色的?”
田文建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笑道:“你定。”
看他不上心,小娜嗓音高了八度,“是不是你结婚啊?我都忙活半天了,就两件衣服让你选,你还不拿个主意!”
田文建再次探出头来,一脸谄笑着说道:“我选了不合你意,你也不听我的。”
“快选一个!”
“深的吧。”田文建刷着牙,支支吾吾的随口说道。
小娜对着两件衬衣看了半天,最后说道:“背景是红色的,深的不好看,还是白的吧。”
“早说你不会听我的,没错吧?”
见田文建走出卫生间后,还忙里偷闲的翻出一叠文件看了起来。小娜急了,跺着脚,撅着小嘴催促道:“这都几点了,工作留到船厂再干嘛。”
田文建回头看了一眼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随即继续翻看手上的文件,慢悠悠地说道:“您先梳妆打扮,完事了叫我一声,我半分钟就能出门。”
小娜哼一声,给了他个白眼,翻出化妆包去了卫生间。
军分区的那辆切诺基,昨晚回来后就把钥匙交给了医院的司机小吴,请他有时间给军分区送去。肖凌留下的那辆本田,也成了百年影像总经理付建国的专车。田文建终于告别了借车的初级阶段,名正言顺的开着管委会配的皇冠,带着小娜赶到了开发区管委会旁边的民政局。
结婚在龙江是件大事,也是一件很迷信的事。谁都想排第一个,真不知道这有什么争的。可人们就是这么急,上班时间没到,民政局门口就站了好几对即将走进或走出围城的人。
尽管民政局王局长很给面子,但田文建见排队的人不是很多,等会儿去造船厂也来得及,便婉拒了他的好意,没有再搞特殊化,带着小娜静静的坐在照相室门口,按顺序排在第二位。
排他们前面的也是一对年轻人,男的先坐下拍照,然后女的才照。田文建忍不住的低下头来,在小娜耳边嘀咕道:“真没风度,待会老婆你先照,你照完我再照。”
小娜有点懵,一脸疑惑地问:“结婚证上不是合影吗?”
田文建这才应过来,感情前面那对是办离婚证的。小娜也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两人互看一眼,想笑又怕招人骂,一直憋到拍照,于是照片上两个脑袋并在一起,笑得格外灿烂。
工委副书记结婚,办手续很简单,结婚登记处的人看了户口本和身份证,让他们在声明书上签了字,交二十块钱工本费就领了两个红本本,像是一对双胞胎,上面贴着一样的照片,印着两个人的名字,证件号的末三位一个是905,一个是906。
“比办假证还容易。”再次对王局长表示了下感谢,田文建站在民政局门口,一边开着车门,一边看着封皮上“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几个字,感慨万千地叹道:“再也不用无证驾驶了。”
小娜坐在副驾驶上,也看着红本,心情无比复杂的说道:“才二十块钱我就把自己嫁了,你连玫瑰花都没送过我半朵。”
“中国人不兴送玫瑰花,咱要送也是送牵牛花,牛郎织女嘛。”
小娜把两个证摞在一起,郑重地放进包里,拧着他耳朵,吃吃笑道:“领证的事儿要保密,千万别让夏琳她们知道,要不她们会笑死我的。”
“知道了!”
田文建一边将车拐上去造船厂的道,一边不无得意地继续说道:“带老婆上任,这可是官场的优良传统,古时候县太爷就是这样的。”
小娜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掩嘴轻笑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怎么你这个跟县委副书记一般大的官,就管一造船厂啊?”
“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田文建不无自嘲的说了一句后,脸色一正,很是认真地问道:“老婆,等船厂的事完了,我辞职回江城怎么样?”
小娜低下头来,玩弄着衣角,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反正你想干什么谁也拦不住,我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田文建乐了,禁不住地问了句:“那我是鸡还是狗?”
“你属马,当然是马了。”
跟新婚妻子一起说说笑笑,这路也就短了。不知不觉,轿车便抵达江边的龙江船舶制造有限公司大楼前。看了眼仪表盘,正好上午八点整。
车刚停下,等候已久的李田宝,带着昨晚准备去上访的那帮人,急不可耐地围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位衣冠楚楚的男女,一看就知道是造船厂的干部。
田文建握着李田宝粗糙的大手,一边给众人点头打招呼,一边和声细语地说道:“李大伯,我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是我们早到了。”
李田宝的话音刚落,三位五十岁上下的人挤了过来,满面笑容地招呼道:“田副书记好,我是代厂长罗秋生,我身边的这位是副厂长谭时丹和何汝明,欢迎田副书记来我厂检查工作。”
“大家好。”
田文建松开李田宝的双手,挨个跟他们亲切握手,随即指着办公楼,笑问道:“罗厂长、谭副厂长、何副厂长,我可是带着家眷和行李来的,楼上有没有住的地方?”
“有有有!”早接到通知的罗秋生不敢怠慢,连忙指着四楼:“四楼就有客房,有电话、有热水,跟酒店没什么区别。”
“那就麻烦你安排两位女同志,帮我家属搬一下家。另外安排个清静点的地方,跟我一起去同李大伯他们谈谈。”
对消息灵通人士而言,龙江没有什么秘密。常委会上午开完,他们下午就能知道会议内容。在罗秋生等造船厂消息灵通的干部眼里,田文建不仅仅是开发区工委副书记,还代表着财大气粗的315厂。田文建刚刚说完,他们便凑到轿车边,热情无比的给小娜打招呼,并自告奋勇的要求帮助搬家。
这时候,四辆豪华轿车鱼贯驶了进来。三位厂领导顿时皱起了眉头,就像老鼠见着猫一般的忐忑不安。
“田副书记吗?”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夹着一小包挤了进来。老远的就伸出右手,分外热情的打起了招呼。另外三辆轿车的门也打开了,钻出几个老板模样的人,也小跑着挤进了人群,争先恐后的要跟田文建握手。
田文建并没有跟他们握手,而是淡淡地问道:“我就是田文建,请问你们几位是?”
“陆国平,大通贸易公司总经理,也就一捣腾钢材的。”
那个中年人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张名片,一边小心翼翼的递上,一边笑呵呵地说道:“田书记,我们早就想拜访您了,可管委会领导说您不在管委会办公,就一路找到这儿了。”
“新华机电设备公司杨风如,见到您很高兴。”
“邱胜坤,通达五金商行经理。田书记,您的大名我是早就如雷贯耳,今天总算见着真神了。”
讨债的,而且还都是大老板!
田文建微微的点了下头,收起他们的名片,神色自若地说道:“各位经理老总的来意,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可我刚走进船厂大门,对造船厂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各位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缓口气儿再说。”
罗厂长走上前来,指着身后的黑色皇冠,气呼呼地说道:“田书记连家属和行李都带来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先不说他年纪轻轻就能当区领导,就他带着几千名解放军包围市政斧,硬是把马定文送进监狱那事,就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姐夫昨晚的告诫,陆国平不敢像以前来造船厂那么造次,连忙呵呵笑道:“田书记,您先忙,我们等着就行。另外为了给您接风,我在开发大厦摆了一桌,还请您能赏光。”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嘛。”
田文建指了指办公楼,微笑着说道:“都进去坐坐,喝杯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
造船厂的效益不怎么样,但厂办的人员倒不少。五分钟不到,就把二楼会议室收拾的干干净净,将田文建等人迎了进去。
这时候,开发区工委办副主任金若琳也赶了过来。给正搬家的小娜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厂办主任的陪同下,夹着小包走进会议室,在角落里坐下,掏出纸笔就准备作记录。
官员有官威,但田副书记没有。可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却给人以喘不过气来的军威!
大老板们敬上的中华一根不抽,而是掏出他那四块五一盒的软红梅,旁若无人的点了起来,还不忘给李田宝等人散上一圈。会议室里顿时烟雾缭绕,金若琳连忙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户通气。
田文建回头看了一眼,见罗秋生等人在会议室外迟疑,便淡淡地说道:“都进来吧,坐下来一起开会。”
“好的。”罗厂长等人连忙找出纸笔,脸色铁青的坐到椭圆形会议桌边。
“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先让张大嫂的代表李大伯说,大家看怎么样啊?”
表面上看来是在征求意见,但田文建的语气和目光,却是那么的不容置疑和咄咄逼人。这世道,欠钱的是大爷。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个胆大包天,连市委市政斧领导都忌惮三分的大爷。
见田文建看着自己,不想一拍两散的陆国平,连忙点头说道:“没问题,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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