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田宝对田文建还是充满信心的,见他让自己先说,连忙站了起来,急不可耐地说道:“立群家的事很简单,就是厂里欠他一百二十万货款。他生前做生意的本钱,大半是借的,有私人的,也有信用社和银行的。只要厂里能还款,或者将债务接过去,那我们就可以不再追究,甚至连利息都不要。”
田文建回过头来,紧盯着罗厂长的双眼,冷冷地问道:“罗厂长,数字对吗?”
“一百二十三五八千五,这笔帐我记得很清楚。”罗秋生的头垂得很低,不敢与李田宝身边的张大嫂对视。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虽然现在无力还债,但将债务转移过来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人家已经为此付出了一条生命,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道:“厂里欠吴家一百二十三万八千五,这就意味着吴家的债务没这么多,因为中间有利润。罗厂长,既然你熟悉这笔债务,那我就委托你去跟他家的债权人谈谈,尽可能的把债务接过来。
利润部分先给张大嫂打个欠条,记得把欠款利息算上。等我了解完船厂的情况,再召集大家开一次会,研究一个还款计划,以及还款时间表。”
说完之后,田文建俯身从桌下拧起鼓囊囊的公文包,“啪”的一声扔到罗厂长面前,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包里有五十万,你先去财务入一下账。然后打三万块的用款申请过来,我签字之后让张大嫂去领钱。不算还款,只是表达下船厂的心意。”
不等罗厂长开口,张大嫂便站了起来,绕过众人,“嘭”跪倒在地,一边泪流满面的给他磕头,一边嚎啕大哭道:“……田院长、田书记……您怎么才来呀!您要是早半个月来……我家那口子就不会自寻短见了……”
田文建心如刀绞,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哽咽着说道:“对不起,真对不起!张大嫂,龙江造船厂对不起你啊!”
金若琳禁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连忙走了过去,搀扶着悲痛不已的张大嫂,哽咽着说道:“嫂子,咱们出去吧,可不能打扰了田副书记的工作。”
李田宝这才缓过身来,冲着他老泪纵横地说道:“甜瓜院长,您当官了还是甜瓜院长,我代九泉下的立群,给您鞠躬了!”说完之后,立马给田文建深深的鞠了一躬。
厂办的人就在门口,在罗秋生的示意下,连忙跑进会议室,将李田宝和张大嫂等人请了出去。
田文建深吸了一口气,朝对面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凝重地说道:“张老板,据我所知,除张大嫂家外,你的情况最困难。但我初来乍到,只是一知半解,还是你自己说吧。”
36岁的张震坤,就住在造船厂隔壁。他曾是一个军人,还是[***]员,在80年代初期中越边境法卡山地区的武装冲突中,因作战英勇荣立战功。
那时候像他这样的人都是社会追捧的英雄。到了90年代,虽然风光不再,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没有“生路”的地步。他的错误在于在家乡办了一个“长兴饭店”,自任老板,而且还把饭店弄得异常红火,直到获得省级“青年文明号”的奖牌。
真是应了“人怕出名猪怕壮”那句老话,长兴饭店的饭好菜好,经过龙口镇的干部们口耳相传,迅速吊起了各路食客的胃口。
那些人全都吃了饭不付账,只写欠条。连续吃了四年,造船厂近水楼台最多,龙口镇镇政斧也不少,共赊欠餐饮费达九万多元。
张震坤忍无可忍,到船厂和镇政斧去要债。他这一边低声下气,那一边欠债不还的人还耀武扬威。面对着敌人都不惧的黄世仁,却害怕这些杨白劳。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长兴饭店”成了“长衰饭店”,终于不能维持,关门停业,他则从此加入上访者的行列。
见比自己年轻很多,但成就却远远超出自己的田文建开了口,张震坤连忙站了起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大叠厚厚的账本复印机,一脸沮丧地说道:“田书记,求求您给我一条生路吧!”
田文建接过账本,一页一页的翻看着。内容让他大吃一惊,除造船厂历年来欠下的四万多外,其他都是龙口镇、机场镇,以及开发区各局委办的签单。
“过去三年,船厂和几个乡镇在我店里的公务接待,计有456批,共3630人。请的什么人,吃的什么菜,喝的什么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账本里也都也备注。”生怕田文建看不明白,张震坤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厉害啊!请得人竟然大都来自中央、省、市、区有关部门,不是莅临此地“检查指导工作”,就是来“参观学习”。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将账本复印机扔给了谭副厂长,冷冷地问道:“账本你们有没有看过?签单的笔迹和数目属不属实?”
不但看过,而且看过不下二十次,谭副厂长重重的点了下头,低声说道:“属实。”
“那好。”
田文建站了起来,紧盯着墙角边的金若琳,异常严肃地说道:“金副主任,你立即拿账本去财务那边统计一下,看都是哪些人吃的。然后列一份清单,并把每顿饭的饭钱,按人头摊分,记得把利息算上,一分钱都不能少。
另外再以开发区工委和蓝天集团筹备处的名义,拟一份措辞强硬的催账单,邮寄到他们单位去!中央部委的就算了,省里的一个都不能放过,不管职务有多高,就算省委书记你也得给他寄一封。
限他们收到信后的一个月内,将饭钱打到张老板指定的银行账户。一定要提醒他们,逾期不还者,我们不但要登报公示,而且还会启动司法程序,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钱是小事,面子是大事,真要是上了田副书记的黑名单,那这个人就丢大了。陆国平等大老板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一个个紧盯着金若琳,想知道她会不会执行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令他们倍感意外的是,金若琳竟然重重的点了下头,并对张震坤微笑着说道:“张老板,工作量很大,麻烦你跟我一起去财务统计。”
满以为田文建会从那五十万里出钱的张震坤,彻底傻眼了,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将信将疑地问道:“田书记,这管用吗?如果他们都不还,难不成还能真的跟他们打官司?”
“为什么不打?”
田文建点上了根香烟,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风轻云淡地说道:“蓝天集团组建后会成立一个法律事务部,那么多律师闲着也是闲着,完全可以给你提供法律援助。就这样吧,别考虑诉讼成本的问题。”
消息灵通的陆国平回过头来,呵呵笑道:“张老板,你就放心吧。蓝天工程是市委市政斧的重点工程,连市委刘书记都亲自担任领导小组组长,田书记帮你以集团筹备处的名义讨债,只要是龙江境内的官员,我想谁也不敢赖你这个账的。”
可以想象,白吃白喝的干部们肯定会为此叫冤,肯定是满腹怨言。因为他们在“长兴饭店”扮演的只是陪客角色,宾客都是比他们官职更大的官员。田文建可不管这么多,反正已经得罪了那么多人,再多得罪几个又何妨?
打发走张震坤,就剩四位财大气粗的老板了。田文建捏了捏鼻子,似笑非笑地问道:“四位老总,从你们的精神面貌上来看,应该过得都比较滋润。”
新华机电设备公司经理杨风如,猛地反应了过来,一脸苦笑着说道:“田书记,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跟您说实话吧,我们也就是表面上看着光鲜,其实困难着呢!”
“我就是随口一说,千万别当真。”
田文建脸色一正,掐灭烟头,异常严肃地继续说道:“我的履历想必大家都打听过,应该知道我担任开发区工委副书记前,在315厂干过一段时间的体改办主任。我这人做事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也只因为如此,我在担任体改办主任时,对那些配合工作的同志说过,‘体改办不是清算办’。但如果不配合我的工作,不给我面子,那我就得针尖对麦芒的审计一下了。”
眼前这四位可是造船厂的主要债权人,说他们没有行贿行为,连鬼都不信。见田文建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老成持重的陆国平,面无表情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田书记,我们很尊重您,但也不能血本无归吧。”
“据我所知,除了你们四位之外,造船厂还有银行贷款。真要是宣布破产,那这点家当得先紧着他们先来,你们还真可能血本无归。”
不得不承认,田文建的话还是有一番道理的,陆国平沉思了片刻,淡淡地问道:“田书记,那您是什么意思?”
田文建坐直了身体,环视着四人,严肃地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第一,请你们自查自纠,把合理利润外该挤的水份都挤干净了,省得麻烦即将组建的蓝天集团审计督察部动手;第二,给我一点时间,并协助我收回造船厂的应收款;第三,继续供货,确保造船厂能正常运转。毕竟只有造船厂有利润,才有余钱还你们的债。”
见四人愣在那里不说话,眉宇间还流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田文建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肯定说我一碗水没端平,搞什么区别对待。但我还是有必要提醒诸位,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是男人,就别跟孤儿寡母计较。”
通达五金商行的邱经理猛地站了起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第一条和第二条我可以接受,但第三条绝不可能!造船厂已拖欠我三百多万,而且一拖就是三年。明明知道这是个无底洞,还没心没肺的往里填,那我不是傻了吗?”
田文建微微的点了下头,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陆总,你呢?”
陆国平迟疑了片刻,突然问道:“田书记,您说船厂的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那您就一天不会离开船厂,这是真的吗?”
“那就看你信不信我了?”田文建点上了根香烟,笑看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看来我只能选择相信,谁让您是甜瓜院长呢?”陆国平站了起来,绕过会议桌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的伸出了右手。
田文建也站了起来,紧握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陆总,我想我应该交你这个朋友。另外还得给你提个醒,我经常向朋友借钱,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哦。”
“多了没有,三五十万没问题。”
令三人匪夷所思的是,田文建竟然蹬鼻子上脸地说道:“那就五十万吧,明天上午打到船厂账上,我亲自给你打欠条。”
陆国平松开他的手,一边回到自己位置上拿起皮包,一边哈哈大笑道:“今天下午就到账,不过欠条您得亲自去市里打。”
“今天没时间,船厂的事太多了,最快也得一个星期后。”
“一言为定,我恭候您的大驾。”
陆国平走到了门边,突然又回过头来,笑道:“忘了告诉您,我也当过兵。”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会议室,只听见他皮鞋的踢踏声。
田文建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看着剩下的三人,一脸诚恳之至的表情,铿锵有力地说道:“借钱是情分,还钱是本分,赖账那是过分!三位,我就不强人所难了,还请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交待的。”
陆国平可是人精,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有他的理由。邱经理意识到自己好像表错态了,连忙说道:“陆总家大业大,我邱胜坤自愧不如。田书记,钱我没得借。但我可以在欠款的基础上,再给船厂一百万的铺底,您看怎么样?”
“谢谢,谢谢邱总。”田文建拍了拍他胳膊,异常严肃地说道:“这个欠条一样由我来打,这个大人情我记下了。”
其他两位经理老总也相继表示继续供货,这让田文建欣喜若狂,连连点头道谢,并表示一定会想方设法,尽快解决他们的问题。
他们刚走出会议室,金若琳便站了起来,紧盯着他,感慨万千地叹道:“甜瓜院长这四个字,可真值钱啊!”
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一边抓起桌上那半盒红梅,一边淡淡地说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除此之外,我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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