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的小程子在阁内轻手轻脚的忙活着,不时悄悄抬眼看看皇帝,皇帝拥着被子,眼睛微闭,他的神色更差了,脸上象蒙上了一层灰色,头发散乱的摊在枕上。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味,小程子在心里轻轻叹口气,入秋之后,皇上的精神头更差了,几乎就下不了床。太子回朝,监国理事,分担了皇上的公务,皇上这才稍微轻松了点。
可小程子却在担心,他不知道皇上有什么安排,可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他隐隐觉着这里面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园子里有动静,小程子眉头微皱,立时拉下脸来,这都什么时候,这帮小兔崽子没王法了,正要推门出去,门先开了,穆公公进来了。
小程子赶紧上去请安,穆公公抬头阻止他,低声问皇上今天怎么样了,小程子微微摇头,穆公公担忧的问:“参汤用过没有?”
小程子点点头,可随即又说:“林太医说,参汤现在用处不大了,只能用参灵汤,可干爹,您知道,这火云石没多少了,再找不到,就断了。”
穆公公闻言神情焦虑,火云石,就像是块真石头,这段时间,内卫们被他逼得都要疯了,可这火云石就是没踪影,也不是完全没有,可找到的多是零碎的,而且品级不高,严重影响参灵汤的药效。
“小木子来了吗?”
房间内传来皇帝的声音,穆公公连忙进去:“皇上,奴婢来了。”说着走到床前,仔细打量下皇帝的脸色,然后笑着说:“皇上今儿的精神不错。”
皇帝露出一丝笑容,眼中却有些许悲哀,穆公公假装没看见,过去检查了下药碗,又拿起来闻了闻,皇帝看着他在边上忙碌,过了会,穆公公才过来。
“皇上,秋云上疏,请求致仕。”穆公公低声说道,皇上眉头随即皱起来,脸上布满阴云。
穆公公轻轻叹口气:“他大慨是被这些弹劾给吓着了,另外,恐怕心里也有委屈。”
“太子呢?”皇帝冷冷的问道。
“太子殿下召集尚书台和丞相太师他们商议,准备驳了。”穆公公低声答道。
皇帝听后没有言语,目光转向窗外,看着窗外有些阴霾的天空,穆公公没有言声,只是静静的等着,过了好一会,皇帝才说:“齐王的意见呢?”
“王爷的意思是秋云功高,送粮也是事出有因,太子应该劝慰挽留。”穆公公说着偷偷打量皇帝的神情,皇上的目光有些阴冷,嘴角露出不屑。
“收揽人心罢了!”
穆公公心猛颤,皇上对齐王的猜忌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他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沉默以对。
“太子呢?”
“但左辰认为,秋云此举于国不利,乃养虎遗患之举,故应追究秋云之责,考虑其功,可以高爵遣乡。”
皇上面无表情,穆公公小心的看了看才接着说:“裴舒和潘链的意见也不尽相同,潘链赞同齐王主张,裴舒则认为秋云此举有害亦有利,两权相间,利大于害,秋云既然回朝,若朝廷不同意,可命凉州头停职送粮即可,不用追究责任;其次,他举荐秋云担任大将军。”
皇上依旧没有开口,可穆公公伺候他多年,却感觉到他那死气沉沉的目光中多了些东西,他等了会,又继续说:“太子并没有将秋云的折子转交大臣们,下面的人还不知道,据老奴所知,不少大臣正在串联,准备继续弹劾秋云。”
皇帝还是一动不动,穆公公只好接着说:“秦王上疏,依据皇帝的意思,他已经在雍州推行治理流民之策,不过不少士族门阀不满,认为此举有损士族的名望,要求对庶族荫户加以限制。
太子驳了秦王的奏疏,让他主要让庶族出面收治流民,对士族荫户要阴以控制。”
“今年的品鉴要开始了,前几天郑恺王沛顾玮为首,在伊水边的申府开了个诗会,国子监太学和四方来京的士子,总共有三四百人参加了,结果,最大的风头被来自凉州的商人,叫柳寒的夺走,他的两首诗一篇赋如今传遍帝都,人人争相传抄。”“哦。”
让穆公公有些失望,皇上只是微微眨了下眼睛便没再理会,这要换以往,皇上肯定要问究竟写的是什么,这时候他就可以将藏在袖口的诗赋拿出来,讨皇上一笑。
这诗赋好不好,他不清楚,不过皇上是肯定喜欢的,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们都说好,那一定是好的。
皇上盯着他看,穆公公在心里轻轻叹口气,又拿出张纸:“这些天,齐王见过不少人,十天以前,在家开宴,为侧王妃祝寿,参加宴会的有方回秦琨郑恺,还有张骏。”
这秦琨张骏,一个是九门提督,一个是城外邙山大营的统兵将军,穆公公不用看便知道皇帝此刻的神情是什么。
“拟旨吧,”皇上轻轻叹口气,穆公公沉默的转身出去,很快便拿着纸笔进来,皇上闭着眼睛,良久才轻轻叹口气:“齐王燕攸,多年勤勉为国,劳苦功高,朕心怜惜,朕决定免齐王太尉之职,以利调养身体,然国事繁杂,依旧要依齐王鼎立支持,朕特旨嘉赏黄金千两,假节总督青州,回镇藩国,另可着挑选一子,加封东莱郡王,以示恩宠。”
穆公公轻轻松口气,眼中禁不住泪水满眶,写完之后,轻轻吹了下圣旨,抬头正好遇见皇帝的目光,他也不避讳,连忙擦擦眼睛。
皇帝轻轻叹口气:“看来你也不愿见朕兄弟相残,希望他能体恤朕心。”
“一定能的。”穆公公哽咽道:“皇上仁慈。太皇太后在天之灵必感欣慰。”
皇帝在最后时刻终于消散了杀意,决定给自己这个唯一的同母弟弟一个机会,当然这肯定是最后一个机会,齐王若不遵旨就藩,所有恩宠都会取消,悬在半空的刀还是会落下。
“皇上,太尉一职该授予何人呢?”
皇帝沉默片刻,才说道:“让中郎将潘冀干吧。”
潘冀,太师潘链的弟弟,皇后的叔叔,外戚中的显贵人物,有他为太子掌控军权,太子自然无虑。
穆公公赶紧又起草了一分圣旨,交给皇帝看后,盖上印玺。
最后,他站在皇帝床前问:“再启奏皇上,秋云该怎么办?”
皇帝的圣旨传到尚书台,尚书台的尚书们全都震惊了,当然除了两个人,尚书令裴舒和尚书仆射句誕,他们早知道会有今天,辅政的诏书还没下,到时朝臣们将更加惊讶。
“大人,此诏不妥啊!齐王身体好好的,怎么忽然让他去国就藩呢?”
“齐王乃皇上亲弟弟,怎么会这样?肯定是有奸臣挑拨离间!”说话的斜斜看着句誕,满朝大臣均知,齐王瞧不起这句誕,句誕对齐王也是一百个不满意。
裴舒沉默的坐着,句誕一言不发,心里暗喜,齐王是他无法逾越的高山,上次皇帝下旨任命他为尚书仆射,满朝大臣默认皇帝所为,只有齐王上书反对,他心里恨得牙痒痒,本想早点上书让齐王就藩,可他去问过一位朋友后改变了主意,这位朋友告诉他,齐王注定要就藩的。
“你若上书让齐王就藩,将来有什么意外,皇上必然记恨你,彼时,你的祸必不远,还是不动为好。”
现在密友的话果真应验,这让他打心眼里佩服。
句誕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兴奋,装作批示公文,目光却偷偷瞧着靠窗边的年青人。
说是年青人,其实也不年青了,看上去也有三十来岁,这年青人坐在窗边,浑身上下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头上带着顶小冠,面若冠玉,浓眉重目,穿着明黄的袍服,稳稳的坐在那,自然而然的便带着威严,让人不敢仰视。
这就是太子,泰定皇帝的儿子,今年二十八岁的太子燕乾。
燕乾本在陈国巡查,还没查完便接到宫里的急诏,他立刻飞马返京,到京之后便接手尚书台,没成想,还没等他拿出治国之策,对秋云的弹劾便一浪高过一浪,太保左辰让他下旨让秋云自辩。
为此,齐王非常生气,在尚书台与他大吵一架,可裴舒和句誕都支持他,齐王孤掌难鸣,此诏最终得以通过,但秋云的自辩折递上来后,如何处理秋云,依旧让他为难。
尚书台的意见分歧,齐王等人认为秋云之策利大于弊,应该予以挽留,同时要封高位,以慰忠大臣之心;但左辰反对,更主要的是,他依为左膀右臂的蓬柱也反对。
蓬柱认为应该趁机将秋云拿下,同时顺势整顿中山门阀,清理荫户和土地,限制门阀多占土地,以充国库。
可左辰反对此策,左辰认为秋云之罪可大可小,而且自古有八议之说,秋云有大功于国,在八议之列,可免其罪,令其归乡思过。
两大谋臣意见分歧,这让太子有些为难,还是太师潘链提醒他,皇上对秋云恐怕早就安排,而且事涉人事,当上奏皇帝,不可轻率处置。
于是,太子将弹劾秋云的奏疏和秋云的自辩,悉数转送雅文阁,可没成想秋云昨天又上一道奏,提出致仕回乡,这道疏震动了尚书台,尚书台同样意见分歧巨大,可没等他们理清楚,皇帝立刻降下雷霆之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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