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监国,太子小心翼翼,上次监国的教训太沉重,上次监国,他干净利落的抄灭了几个士族,引起朝局动荡,父皇虽然最后为他挽回了局势,可私底下,却受到父皇的严厉训斥,批评他缺谋盲动。
从那次之后,兄终弟及的流言便有了,皇帝再没派给他什么政务,每天上朝就让他在边上听,偶尔问上那么两句,他的意见从未被采纳。
皇帝病重,他在陈国巡视,帝都内,兄终弟及的呼声高涨,这让他很惶恐,也很担心。
太子是没有退路的,被废黜的太子少有能善终的,几千年的史书上多有记载。
兄终弟及,齐王是他最大的威胁,他很早便想扳倒齐王,可齐王在朝中,无论是军中还是士林,均有极高威望,与军中将领关系密切,幽州并州边军中好些将领都在他统帅下作战过,士林中人对他更是推崇备至,皇帝对他也是信任有加。
从内心说,若非涉及大位争夺,太子也不得不承认,齐王确实无愧贤王之称。
皇帝登基之初,鲜卑侵犯,帝都震动,朝臣纷纷建议迁都,皇帝决心坚守,年仅二十岁的齐王领命固守冀州,最危急之时,被十万鲜卑人包围在信都,鲜卑人昼夜围攻,最危急时,齐王亲登城墙,激励士气,最终保住了冀州。
至正十二年,大晋反击鲜卑,齐王总督幽冀兵马,在幽州涿郡大败鲜卑,消灭鲜卑五万大军,击破鲜卑东方战线,夺回整个幽州。
泰始二年,皇帝下诏,诸王藩国可自选封国官吏,齐王上疏坚决反对,皇帝虽然没有采纳,可对齐王此举却大加称赞,而齐王依旧坚持,齐国的官吏依旧由朝廷任命。
按照大晋惯例,宗室的一切费用均由皇室承担,齐王上疏认为诸王自有封国,封国自有租赋,这些租赋已经足以满足诸王需要,建议取消皇室每年给诸王的费用,虽然此策依旧没被皇帝采纳,可齐王此举再获得皇帝称赞。
齐王所封齐国乃大国,租赋丰厚,可齐王生活简朴,原因是齐王将齐国的税赋多数用来支付齐国属官和士兵的薪饷,剩下的则用在整修农田水利和赈济灾民;除此之外,齐王总是想方设法在齐国内免税,稍微有点灾害便减税或免税。
这一系列做法,给齐王赢得巨大声誉,深得齐国百姓之心。
有皇上信任,又有朝臣拥护,还有士林支持,百姓拥戴,这样的齐王对大位是个巨大的威胁。
这次监国,太子步步小心,凡事均与重臣商议,综合群臣意见之后才执行,拿不准的便上报皇帝,可即便这样,他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可今天,皇上的决断让他放心了,皇上没有改变主意,他的位置没有动摇。
“皇上口谕,太子雅文阁见驾。”
门口传来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太子立刻起身,整整袍服,看了屋内群臣一眼,然后对裴舒说:“圣谕既然已经下达,立刻派人传旨吧。”
群臣这才注意到太子还在身边,随即想到那些传言,顿时神色大变,看着太子的目光立刻不同了,充满敬畏。
太子感受到这种敬佩,在心里他感到无比兴奋,因为这种敬畏在以前从未有过。
随着小黄门到雅文阁,小程子依旧还在当值,见到太子进来,连忙过来请安。对皇帝身边的这几个近侍,太子一直很客气,更何况这位程公公对他一向很好,有几次受到皇帝训斥,还是在他暗助下才过关。
“程公公请起,你是父皇身边的人,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太子含笑,伸手虚虚扶了,程公公从地上爬起来,笑呵呵的说:“殿下,这是奴才的本份,这尊卑有别,奴才就是奴才,可不敢失礼。”
太子微微点头,目光温和的看着他问:“父皇今日可好。”
程公公的笑容一下收敛了,扭头看看屋内,上前一步轻声说道:“不好,殿下进去看看就知道,别说坏事,说点让圣上高兴的事吧。”
太子微微点头,正要开口,屋里有了动静,程公公连忙推门进去,过了会,程公公出来了,让太子进去。太子整理下衣袍,才推门进去。
看到皇帝枯瘦的形状,太子忍不住有些心酸,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皇帝露在被外的手轻轻抬了下,太子赶紧上前。
“儿子参见父皇。”太子说着就下跪磕头,皇帝已经无力抬手了,只能开口说道:“坐过来。”
程公公端来个绣墩,太子就要坐下,皇帝又低声说道:“近点,近点。”
程公公连忙将绣墩向前挪了几步,太子紧靠着床坐下,皇帝抓住他的手,这手虚软无力,手臂上的皮肤干瘦松弛,手臂的上斑点沥沥在目。
太子的眼眶再度红了,看着皇帝的脸,这张曾经英武饱满的脸,现在同样枯干松弛,曾经睿智精明的目光,变得浑浊虚弱,岁月无情的带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无数荣光。
“父皇.。”太子只说了两个字,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别哭了,你不是小孩子了,”皇帝的语气很弱却很温和,冰冷的手掌抓着他的手:“齐王就国,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这天下就交给你了,你要好自为之。”
“父皇!”太子热泪滚滚,只喊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朝廷的事说难不难,其实就两个字,平衡。”皇帝轻轻说着,太子泪眼朦胧的望着他,皇帝神情温和,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儿子,他相信,自己的这个儿子绝不比齐王逊色,恐怕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刚猛了,殊不知刚则易折的道理。
“为政要平衡,这是为君之道,大臣之间要平衡,军队士子要平衡,怎么实现这个平衡,就要熟知朝政。”
太子不是很懂,神情悲伤,皇帝叹口气:“这些年让你参与朝政,就是让你熟悉朝政,学习如何当一个帝王。”
“还请父皇传授为政之道,为君之道。”太子哽咽着说道。
“为政之道,在缓不在急,”皇帝说道:“为君之道同样如此,其实,无论为政还是为君,最重要的是用人。”
太子有些迷惑,皇帝在心里叹口气,太子还是没懂,他隐隐有些后悔,后悔教他晚了,现在他没时间了,也罢,让他自己慢慢琢磨吧。
“对于用人,左辰恐怕已经给你讲了不少,但他说的多数是错的,”皇帝说道:“天下没有圣人,人君用人主要是用其才,其次是用其人,第三是用其势。”
太子迷惑不解,这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用人,左辰是太子太保,也就是太子师,他是当代大儒,精通圣人典藏,对太子的教导也依据圣人之道,明君之道,可今天皇帝居然说他多数是错的,难道圣人所言也是错的?!
看着太子迷惑不解的神情,皇帝心里再度后悔了,不该让左辰担任太子师。
“唉,”皇帝轻轻叹口气,目光怜惜的看着太子,就像看着一个弱小的猫一样:“这些东西你记住就行了,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是,父皇。”太子尽管迷惑,可也知道,现在不是详细请教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秋云来,于是问道:“父皇,秋云请求致仕,尚书台意见不一,还请父皇示下。”
“你是什么意见呢?”皇帝问道。
“儿臣以为,拓跋鲜卑乃虎狼之徒,日久必定为祸大晋,秋云擅用驱虎吞狼之策,拓跋部落势必势力大增,这等于养虎遗患,实为不妥,故此策不可行。
至于秋云,儿臣认为,驱虎吞狼之策不可行,但秋云于国有功,只是近期朝臣议论汹涌,儿臣以为,可以让他休假一段时间,等过段时间再招他回朝。”
说了会话,皇帝感到有些疲倦了,闭着眼听太子的话,太子说完之后,他微微叹口气,太子连忙问:“父皇,如此处理难道不妥?”
皇帝微微点头,太子不解:“为什么呢?”
皇帝叹口气:“如果放在平时,这样处理是对的,但现在就是错的。”
太子还是不解,但他没有催,皇帝添了添嘴唇,太子连忙起身端起边上的小瓷碗,先试了试温度,感觉温度还好,便用勺子给皇帝喂了几口参汤。
这几口参汤下去,皇帝好像打了气一样,脸色变得有些红润,气息也粗壮了几分。
感觉舒服了点后,皇帝示意够了,太子将参汤放在边上,拿过毛巾给皇帝擦了擦嘴,而后又给皇上整理下被子,然后才坐回去。
皇帝轻轻吐口气:“对秋云的处理要从整个朝局考虑,你只看到一部分,所以,你的处理方式是错误的。”
太子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皇帝停了一会,休息了下又说:“齐王就国,可齐王的影响还在,所以,朝里要有可以对抗他的人,这不是说齐王就要叛乱,这是为君者必须要防备的,你要记住,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你就是孤家寡人,大臣们各有心思,所以,你要警惕所有人,警惕的方法便是平衡,朝中各种势力都有,凉州的,冀州的,青州的,士族的,庶族的,各个派别都有,你要作的不是将所有派别削平,你也削不平,所以,要做的便是平衡。”
太子这下明白了,他忽然对朝政有了一种新的看法,纷乱的朝政变得简单了。
“所以,秋云不但不能贬斥,还得提升,用他的目的是防备齐王,另外,他是中山人,可以算中山士族,但他长期在凉州,对凉州士族门阀有巨大影响力,所以,用他,还可以牵制颍州兖州荆州士族。”
说到这里,皇帝睁开眼看着太子,似乎在问,现在你明白该怎么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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