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推行新税制,那么首先要清楚旧税制,咱们现在执行的税收主要是田赋和口赋,田赋的税率是十税一,口赋是每个十五岁以上的,每人每年向朝廷交税二十四文钱,十五岁以下的每人交十五文钱,这些都在朝廷的税制里,你们在太学应该可以看到。”
柳寒慢慢说道,慕容从容微微点头,这些是朝廷制度,这些可以说是正税,除了这些正税外,另外还有役,这服役可不是现代的兵役,而是徭役,每个成年人都要无偿为朝廷提供徭役,一般徭役是一个月。
“按照朝廷祖制,士族不纳税,士族任何税赋都不缴纳,也不服徭役,朝廷的税赋全部加在普通百姓身上,结果就是,普通百姓为了逃避交税,便将土地卖给士族,士族不纳税,结果就是,朝廷的税赋越来越少。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朝廷才推出了新税制,这新税制的核心其实就一点,将田赋和口赋合并,一律算到田赋中,每个县,按照人口和土地计算,将人口数摊入土地中,对士族的所占有的土地进行核算统计,按照太祖时的规定,这部分土地依旧不收税,但多出来的土地,必须交税。我把这称为摊丁入亩。
摊丁入亩,可以增加朝廷税收,土地越多的人交税越多,这也抑制土地兼并,保护普通百姓,须知土地是百姓的命根,没有了土地,百姓就会去当流民,流民多了,便会成为天下不稳定的因素,一旦有野心家铤而走险,天下立刻大乱。所以,无论对百姓而言还是对朝廷而言,新税制都是有利的。”
慕容从容总算明白了,可随即他又皱起眉头,不解的问道:“那为何还有那么多读书人反对新税制,他们难道不懂?”
“读书并不等于识理,而且对书本的解读是掌握在谁手里?对道典的解读,历朝历代,无数贤人,各种著作有数百本,有各种观点,形成各种学派,究竟那种是对的,那种是错的,谁知道?
而,在我看来,哪一种可以解决问题,便采用那种,先贤不是说了,‘先王之法,有要于时也,时不与法俱在。故释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为法。’
先贤这话说得太对了,太祖时,乃八百年前,那时经过长期战乱,人口减少,有足够的土地给百姓,八百年过去了,太祖的法还适合现在吗?我看未必。”
慕容从容恍然大悟,正欲开口,边上传来一道声音:“兄台这是事功之言。”
柳寒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子泰,便冲他微微一笑:“可以这么说。”
“没想到兄台还研究过事功之学,佩服!佩服!”子泰赞叹道。
在对道典解释中,形成了多种学派,其中有一派被称为事功学派,这一派认为当务实而不务虚,认为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这一派在天下诸多学派中很受排挤,名声不好,被蔑称为言利之徒,学术著作虽未被禁绝,也只有极少数书院才有,一般的士子压根不会去看这方面的书籍,否则,若是被教习看见,好一点的劝说几句,耿直的就要呵斥;而参加品鉴更不能泄露有任何事功之学,否则一定会是下下品。
也正因为有这么多限制,所以学习事功的很少,只有那些已经成名的学者才会去看事功方面的书籍。
柳寒看过道典,道典曾经让他非常糊涂,因为上面的文章,很多在另一个世界看过,不过大部分是儒家经典,到这却成了道典的一部分,可若说他很熟悉这些经典,那也不对,他是学金融的,不是学古代文学的。
弘绪起身冲柳寒微微施礼:“请教兄台,可是三篇震帝都的柳寒柳大家?”
柳寒微怔,下意识点点头,弘绪露出兴奋之色:“原来真是柳大家,在下并州施凯施弘绪,见过柳大家。”
子泰微微愣了下,随即起身,也冲柳寒施礼:“难怪了,原来是柳大家,在下青州龙铮龙子泰,见过柳大家。”
柳寒含笑起身,抱拳回礼:“相逢即有缘,两位公子,一块坐,无须多礼。”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施凯爽快的笑道。
俩人很快坐过来,也没让小儿换茶杯,把自己的茶杯端过来就行了,柳寒向他们介绍了拓跋鹰乌蒙慕容从容等人。
几句寒暄后,施凯说道:“柳兄的帝都三篇,在下十分喜欢,每每读来都唇齿留香,原以为柳大家仅在诗词上令人仰望,可刚才听了柳大家的事功之论,令我茅塞顿开,想到扬州税改,还想请教,这次税改的前景如何?”
柳寒略微沉凝便坦率的答道:“此事在下也不知道,须知任何变革都有支持和反对,更何况此次税改变动很大,朝廷对此准备不足,前景难以预料,能不能成功,要看皇上的意志。”
施凯有些失望,龙铮微微皱眉,插话道:“以我看皇上的决心很大,就说陈国清查土地,度支曹清账,还有这次漕粮案,皇上都非常坚定。”
柳寒心里颇不以为然,如果皇帝真那么果决,盛怀早就拿下了,税改何以如此举步维艰,不过此话却不能说,只是含笑点头:“子泰说得对,朝廷在扬州推行新税制的决心很大。”
施凯却摇头:“我看皇上的掣肘不小,否则扬州的事也不至于迁延到现在才开始。”
“此言有理,”龙铮点头:“皇上的掣肘来自顾命大臣,我观皇上有改组尚书台之意,甘棠已经罢职,剩下秋云潘链潘冀左辰,秋云是个知进退的,左辰是皇上的老师,所以,关键是潘家兄弟,特别是潘链,潘链权势高涨,内有太后支持,外有盛怀这样的地方大吏,即便皇上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对这个判断,柳寒颇以为是,潘链的权势很大,潘冀掌控军权,朝中大臣投靠很多,特别是皇宫内还有个大杀器,太后的支持,但更要命的是皇帝,皇帝看上去果决,可实际上优柔寡断。
柳寒略微有些拘谨,交浅言深这样的事,他是不会干的,更何况在座的还有四个来自塞外的大晋现在正准备作战的对象。
可施凯和龙铮却没这么多顾忌,依旧旁若无人,施凯不赞同龙铮的意见。
“潘链的势力是很大,但不强,潘链也只是在先帝后期主政,他的声望不高,也没什么才干,他的最大助力其实就是太后,现在那些依附他的大臣,多是趋势附热之辈,而且其任尚书令后,大肆受贿,中饱私囊,我看他将来的下场不会好。”
“弘绪兄说得不错,”龙铮点头表示赞同:“声望不高,是潘链的最大弱点,他能掌握尚书台,全靠太后的支持。”
对这些朝廷形势,拓跋鹰等人在帝都就知道部分,但更多的就不清楚了,四人听着,神情各不相同,拓跋鹰和慕容从容听得很认真,但拓跋鹰只是对朝廷人事感兴趣,慕容又比他思考得更多,至于乌蒙和宇文则几乎完全没兴趣,只当八卦来听。
“皇上要出兵塞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推行新税制?”慕容从容提出一个关键问题,也是柳寒极力想要回避的问题。
施凯和龙铮这才醒悟,看到柳寒无奈的眼神,俩人这才明白,刚才为何柳寒在某些问题上说得不够透彻。
“怎么啦?”慕容从容微微皱眉,可柳寒觉着他是故意的。
柳寒轻轻叹口气:“其实这样匆忙的原因正是因为塞外作战。”
施凯和龙铮的神情微变,俩人不解的看着柳寒,柳寒在心里苦笑,这慕容从容没那么简单,多半已经猜出来了,这一问不过是为证实而已。
龙铮一个劲给柳寒使眼色,倒是施凯轻轻叹口气,没有说话,柳寒扫了众人一眼,拓跋鹰等人也注意起来。
“塞外你们的部落就要刀兵相见,为何你们之间却不见嫌隙?”柳寒没有接着解释,而是含笑问道。
“战场上要遇见了,定然是绝不容情,”拓跋鹰坦然道:“现在咱们是游学的同伴。”
这的确是柳寒认识的草原汉子,战场上挥刀砍杀,血染战袍,下了战场,便大碗喝酒,即便仇人也无妨。
拓跋鹰四人来自不同的部落,分属东西鲜卑,慕容从容还好说,拓跋部落和宇文部落却是对手。
可施凯和龙铮却睁大眼珠子,满是讶异,他们这才注意到这四个人的身份,正是草原上的敌对双方。
草原上的事非常复杂,东西鲜卑为中部鲜卑大打出手,但各自内部也不安宁,拓跋部落还好点,是西部鲜卑最大的部落,东鲜卑则是三分天下,三大部落相持不下,三大部落与大晋的关系也不同。
段部落独处最东边,与大晋关系最好,其次是慕容部落,最差的便是宇文部落,宇文部落的大王是宇文乞虬,也就是宇文噙的父亲,此人野心勃勃,一边与慕容部落交好,一边徐徐图谋中部鲜卑。
中部鲜卑在四部鲜卑中实力最弱,独孤部落是中部鲜卑最大的部落,独孤部落的大王独孤远同样是野心勃勃,这次塞外之乱与他有极大的关系。
独孤部落不敢对鲜卑部落下手,将目光盯着白山匈奴上,意图挑起白山匈奴内乱,进而达到兼并白山匈奴的目的。
可让独孤部落没料到的是,此举不但引起西部鲜卑拓跋部落插手,也引起大晋的警惕,并州边军迅速出动,平定了白山匈奴,并放任拓跋部落向中部鲜卑进攻。
独孤部落在受到拓跋部落的逼迫后,便向宇文部落求援,本就对中部鲜卑虎视眈眈的宇文部落,自然一求便应,
这些情况都是柳寒在并州和雍州的商社传回来的,瀚海商社的商队行走塞外,传回来的消息比朝廷内卫还快还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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