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堆满书案的奏疏,皇帝很是无奈,心里满是委屈,所有这些奏疏都是奏请暂停新税制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了天下,每天睡三更起五更,宵衣旰食,登基以来,没有选过美女,没有沉迷酒色,就想让天下黎民百姓过上好日子,让大晋江山更稳固,可为何这些人就要反对呢。
堆成小山般的奏疏,每篇奏疏都站着一个人,他们或是士族首领,或是书院山长,士林领袖,他们站在他面前,愤怒声讨。
看着皇帝愤怒的样,黄公公心中叹口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沉默的站在边上。
张猛拿起一封奏疏略微翻看便放下,转身对皇帝说:“陛下,这种情况,咱们已经预料到了,陛下不用生气。”
“朕,不生气,朕,是伤心。”皇帝低沉的说道:“朕不明白,要怎样才能让天下人明白朕的心。”
“公道自在人心,”张猛提高声量,毫不畏缩道:“只要我们坚持,天下人自然明白陛下的心!”
“朕每日所食不过两菜一汤,所费不到二两银子,朕数次裁撤宫中用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祖宗留下的江山!”皇帝越说越快,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朕,可以什么都不动,由着他们,可百姓怎么办!祖宗留下的江山怎么办!”
张猛深深叹口气,黄公公低头不语,薛泌和延平郡王都沉默不语,皇帝很伤心,薛泌上前一步。
“陛下,这些人都是鼠目寸光,为他们气坏身子,不值得。”
皇帝发泄了一阵,然后颓然的坐下,薛泌继续说道:“臣以为,这些人不是不知道陛下的决心和天下的现状,不过,陛下,臣以为,不能放任这些人胡言乱语,顾玮在扬州书院与人辩难,咱们也该这样,过段时间便是秋品了,臣以为这次秋品,是个机会,将陛下的心愿决心,向天下人讲明。”
张猛点头:“薛大人所言甚是,只是这人选不好找!”这人选的确不好找,首先,这人要支持新税制,其次,这人还必须在士林有名望,最后,这人还必须擅长辩难。
能满足这三点的人,寥寥无几,本来张猛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他在士林名望较低,而且,皇上还不放心。
剩下的,就是顾玮了,可惜,顾玮远在扬州。
御书房里面陷入沉默中,皇帝站在窗前,背手看着窗外,秋风渐起,草木凋谢。
自从登基以来,国事繁杂,随着塞外大军凯旋,最大的威胁消除了,原以为可以顺利推行新税制。
新税制,在他为太子时,便有这个想法,可惜刚刚露出点苗头便被先帝辣手镇压,现在,他终于坐上了那把椅子,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制定并推行政策。
祖宗留下的江山,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臣肯定不行,”薛泌先把自己摘出去,当然,无论皇帝还是张猛都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
“臣举荐延平郡王。”
延平郡王一愣,很是意外的看着他,皇帝和张猛也有些意外,延平郡王名望虽然不错,可真论才学,绝对不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山长或太学教习的对手。
“皇上,不是臣不想,臣实在没把握....”延平郡王为难之极,心中对薛泌暗骂不已。
薛泌笑眯眯的说:“我听说王爷常在府中与士子宴饮,王爷可以在宴饮中多说说新税制的好,此外,秋品在即,士子多参加聚会,可在聚会中多讨论新税制的好处,我相信,新税制一定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
薛泌说得不清楚,但意思很清楚,张猛不由点头,觉着这薛泌并非无能之人,以往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还有一条,”薛泌又建议道:“蓬丞相掌握六曹,可多留意支持新税制的士子,今后,征辟官员,当以支持新税制者为先。”
张猛再度点头:“此言有理,陛下,这次可对六曹开刀,凡反对新税制者,可开缺,征辟的新人,当以其对新税制的态度而定。”
延平郡王连忙劝阻:“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陛下,此策风险太大,朝廷当有广纳百川之胸怀,万不可偏一一隅!”
皇帝盯着他,眼中在冒火。
薛泌心中大笑,按照老黄提供的策略,他要努力提高在尚书台的地位,以备将来尚书台改组,潘链将离开尚书台,左辰也可能,秋云可能要去掌控太尉府,而蓬柱是皇帝的绝对心腹,他无法与之争,所以,他的对手主要是延平郡王。
“王爷此言差矣,”薛泌正色道:“新税制乃国策,不支持新税制便是反对朝廷,这样的人进入朝廷,对推行新税制,只能是掣肘,朝廷不治罪,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延平郡王心知自己失言了,连忙补救:“陛下,反对新税制的大臣在朝廷和地方都不少,总不能全罢了吧。”
没等皇帝开口,薛泌已经摇头:“已经入职的官们,咱们可以慢慢换,但新官,就要严格了。”
“此言有理,”皇帝不想听他们争论了,断然道:“薛泌说得对,那些蝇营狗苟之徒,仗着家世入朝的世家子,当少用。”
这话说得容易,实际操作非常困难,入朝为官,多为征辟,而征辟需要通过品鉴,世家掌控了品鉴,也就掌控入仕之道。
皇帝看着延平郡王,语气坚定:“做事,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哼,我就不信,走了张屠夫,就吃带毛猪!”
出了御书房,延平郡王冲着薛泌直埋怨:“我说薛大人,你干嘛把我推出来,那些老古板,会听我的!你太高看我了。”
薛泌摇头:“王爷,你干嘛要与那些老古板论长短,你就隔三岔五弄个什么诗会辩难什么的,找些年青士子,与他们说说,不就行了。”
“你,..”延平郡王气急而笑,忽然觉着这好像是个法子,至少可以在皇上那有交代,现在是秋品时期,各地士子群集帝都,各种文会不断,有名望的士子一天要赶好几个场,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秋品比春品更盛大,参加的人更多,毕竟帝都这样大,春天赶到帝都,边远地方就要从冬天开始动身,而且,冬天寒冷,路上行程很不方便。
而秋品则不一样,夏天出发,秋天到帝都,水路陆路都很方便。
看着思索的延平郡王,薛泌一笑转身摇摇摆摆的走了。
到尚书台转了一圈,尚书台的人最近有些少,左辰生病了,在府里养病,秋云曹晃和潘冀奉命去并州劳军,尚书台就剩下潘链和薛泌延平郡王。
潘链已经注意到,皇帝最近对他很疏远,已经半个多月没召他到御书房奏对,一些命令也绕过尚书台,直接下给丞相府和太尉府。
对这种状况,潘链也没想就立刻改变,他知道原因在那,可他不能退,而且还必须站在皇帝的对面。
“那些奏疏,皇上怎么说的?”潘链问道。
“留中。”薛泌笑眯眯的答道,随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才坐下,书案上有几本奏疏等着他处理。
留中,潘链已经估计到这个结果,他轻轻叹口气:“皇上太急了,这圣人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几千年下来的事,能那样容易推翻吗!”
“太师所虑甚是,”潘链点头:“可有些事可以不急,有些事就该急了,太师,朝廷财政紧张,如果再不改善,真要有事了,那可怎么办?”
“没有新税制,先帝一样将鲜卑人打出去了,那时候,需要的军费更多,可朝廷不一样运转自如。”潘链反问道。
薛泌无言以对,反击鲜卑的战争,大晋半个北方糜烂,全靠江南荆州蜀州支撑,少了北方,特别是冀州,朝廷的岁入少了三成。
“话不能这么说,”延平郡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听到潘链的话,反驳道:“先帝那时加征了平虏税,每亩地加征二两银子,另外,还加征了盐税,每石盐加征五两,另外,豫州和江南的门阀都乐捐,每年都捐,此外,冀州并州各地门阀还组织了义兵,义兵总人数高达十万,这些人并不要军饷。”
当年,义兵发挥大作用,这些义兵多是冀州并州本地人,他们出于保护家乡的目的,作战英勇,甚至超过了正规军。
“王爷说的是,”潘链叹口气:“可那是国家有事时的应急之策,先帝后来不也免那些加征的税,与民休息。”
薛泌没理会他说什么,在他看来,潘链在尚书台的时间屈指可数,到时就算太后出面,也无法挽回。
不过,这老小子这几年捞了不少银子,不算亏了。
几本奏疏都不算复杂,薛泌想了想便作了批注,然后放在一边。起身走了一圈,看看潘链书案上的奏疏,还有小山一样高,这倒不是潘链勤劳,而是不想分太多给他们俩,毕竟多批一封,就多一分发言权。
“老太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薛泌笑呵呵的说道,潘链没说什么便点头。
薛泌又冲延平郡王招呼声,然后便出了尚书台,逍遥的出了宫门。
护卫递给他一封请帖,薛泌打开看,却是静仁公主邀请他赴宴的请帖。
略微想想,便吩咐车夫上静仁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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