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首狮身兽当然不可能直接降临在王都里,格瑞纳达的王都坐落在一处锥形的高地上,从王庭到城墙,都是以巨大的红褐色石砖砌筑而成的,内城墙有三重,一重高过一重,间隔着危险狭窄的月城——外城墙同样由三重,但每一重都间隔有上百里,城墙之间就是龙牙与龙爪的军营,市集与佣仆、手工艺人等等所在。龙牙的位置理所当然地要比龙爪更高,毕竟鹰首狮身兽也是一种喜好高处的生物,如果这里不是栖息着红龙,它们也不会选择现在的巢穴。
当鹰首狮身兽降落在凸出的外城墙箭塔上后,异界的灵魂无意间向下望了一眼,发现之下的龙爪军营居然能够一览无遗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凯尔门对米特寇特的羡慕嫉妒恨。
米特寇特并不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他将一只手放在箭塔的垛口上,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粗糙的岩石:“很美吧,”他说:“每个格瑞纳达人都希望能够有登上这里观望远方的机会,它所呈现出来的景象与颜色都是我们最喜欢的。”
从箭塔上往下看,除了城墙、营地与房屋,还能看到荒野、砾漠和小半部分沙漠,在鹰首狮身兽的脊背上,这些景色就像被涂抹过的那样模糊不清,但在这里,凭借着精灵与巨龙的眼睛,一切细微之处都是清晰的,他们可以看见在营地中巡逻的龙爪步兵小队,他们的长矛矛尖闪烁着属于精钢的光芒;也能够看到在通往王都的道路两侧的三角形石头小屋——为了那些入夜后仍然无法进入王都的商人与冒险者们预备的,据说里面有水和干饼,或许还有腌肉,只是价格不菲;那些商人和他们的驮马,被雇的佣兵或是希望能够被雇的佣兵,零散的娼妓与盗贼,他们有些并不进入那些小屋,而是在道路边架设篝火,希望能够以最廉宜的价格安全地度过这一夜,虽然这种可能性非常低——如果你没有忘记那些失败的红袍造物,白昼的时候,厌恶日光的它们会在砾漠中潜伏,等着猎物送货上门,而在没有日光的夜晚,它们会游荡到最外一重城墙边缘,道路以及两侧的荒野都是它们的狩猎区域。关于这点,有些人知道,而有些人不知道,知道的人心存侥幸,而不知道的人根本就是一个糊涂鬼。
而藏在石头小屋中的,都是一些还不算太过彻底的失败者,他们被术士塔放逐,但仍然能够驱使和逐走这些怪物,如果你拿不出术士塔给出的凭证,或是金币以及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很乐于看着怪物们把你撕成碎片——别指望他们有怜悯之心,他们也许有过,但酷暑、严寒与黑暗,以及干渴与饥饿不但会让人失去美丽的外貌与健康的身体,也会逐渐剥夺走他们的善良与尊严。
术士塔也曾经给过他们承诺,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能够拿得出让术士塔中的导师为之满意的东西,他们就能够回到术士塔,重新穿上红袍,得回一个受人尊敬的身份。
米特寇特的视线掠过那些愚蠢的外来者向前看去,灰黄色毫无生气的砾漠之外就是如同丘陵般有着柔和起伏线条的大漠,虽然从这里不能窥得它的全貌,但每当夕阳西下,星河却还未显露身影的时候,今日最后的光线会为沙漠覆盖上一层鲜艳的血色,让它看上去就像是被新鲜的血液充分地润泽过,米特寇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格瑞纳达的空气只会在骤雨之后拥有短时间的洁净,更多的时候它因为硫磺与沙尘而浑浊以及刺激,但这是龙裔们最喜欢的,它嗅闻起来就像是巨龙身上与口中的气息,象征着智慧与强大的力量。
但他听到身边的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你会习惯这个的,”米特寇特说:“也许不久之后你还会喜欢上它呢。”
异界的灵魂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习惯这个,它深切地觉得小城里的玫瑰女士显然对格瑞纳达王都里的雾霭有所误解,这分明就是雾霾!雾霭与雾霾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啊亲,前者是雾气的意思,只会给人带来愉快而又健康的感官享受,而后者根本就是疾病的根源——它经过了那么多的地方,尖颚港、白塔、碧岬堤堡、灰岭、高地诺曼……它不能说每个地方都能够注重环境保护,但即便是尖颚港,粪便与尸体共存的地方,至少空气中不会漂浮着如此之多的颗粒,它都在怀疑,格瑞纳达人的血管被剖开后流出的或许是沙子而不是血液。
格瑞纳达的王都,正如我们之前所描述过的,有着足以一只巨龙以原先的形态昂首阔步的宽度,八个主要通道更是能够容许两只巨龙毫无困难地并肩齐行,人类在这种道路上显得格外渺小,他们进出的房屋与商铺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站在它们的门前,却要努力看见它们的尖顶时,他们不是会跌落自己的帽子就是会折断自己的脖子,因此而变得格外空旷的室内就连你轻声说话都能带起轰隆隆的回音,不过格瑞纳达人就像接受那糟糕透顶的空气那样接受了它的存在,丝毫不介意耳朵和鼻子终日受着折磨。
但据巫妖说,并不是所有的房屋都是这样的,这些针对外来者的房屋也有着恶意的戏弄与监视的意味——居住者的身份也是相当重要的,巨龙不论,龙裔与龙裔所眷顾的人类就根本无需为此担忧。
异界的灵魂毫不怀疑这种说法,在格瑞纳达,就连行走的区域也被划分出了鲜明的阶级——奴隶只能走在溢水用的沟渠中,那里虽然有他们的同类不分昼夜地清理,但还是又阴暗又潮湿,沟渠上覆盖着镂空着规则图案的石板,人们在他们的头顶走来走去,他们看到的只有脚底与马蹄;平民们可以走在街道两侧,大约左右各六尺的地方,士兵与术士学徒们则可以在六尺与十五尺中间行走,最中间的五十尺属于龙裔与术士,不过等级较低的术士会聪明地选择五十尺的边缘,以免遇到导师与龙裔的时候躲闪不及。
米特寇特与克瑞玛尔不但可以在最中间行走,还可以一同乘坐有着华美鞍具的火蜥蜴。这种蜥蜴因为体型巨大的关系,虽然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能与身边的景物拉开一段很长的距离,颠簸也并不那么明显(可以容纳三人的宽阔鞍具显然被施放过某种平衡的魔法),在他们的前后,有龙牙的术士以及仪仗骑兵护送,所有人在他们的视线触及之前就退往街道两侧,弯腰鞠躬行礼——仅限术士与龙裔,或是百夫长以上的军人,商人、平民与一般的士兵只被允许跪下,双膝着地,额头与手掌紧贴地面。
一个骑兵突然投出了自己的长矛,击碎了沟渠上的石板,米特寇特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个人类奴隶被长矛从头顶贯穿,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半倾倒在破碎的石块里,他是个健壮的男性,皮肤还带着日光带来的蜜色,还有仍在渗血的鞭挞痕迹,显然刚到格瑞纳达不久,但从姿势上能够看出,他并未如其他奴隶那样依照主人的命令在队伍经过的时候匍匐下来,将卑贱的身躯放到最低,或许是因为他背负着的东西太重了,也有可能他以为看到他的只有奴隶,不会有人检举他没有跪下,或是他和一些新来的奴隶一样仍旧想要做出无谓的反抗。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了,没人会在乎一个奴隶的想法,骑兵只察觉到了沟渠中还有一只胆敢与格瑞纳达的法律与常识相抗衡的老鼠。
米特寇特微微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那个士兵成功地向他展示了一个战士应有的敏锐、当机立断与精确而迅猛的攻击力,士兵立刻向他深深地鞠躬,表示接受了这份难得的欣赏。
“他会得到赏赐。”米特寇特发现他最小的弟弟还在注意那个士兵,“或者你愿意让他成为你的侍卫?”
异界的灵魂更愿意让这家伙下无尽深渊去,但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就因为他处死了一个懈怠的奴隶?”他没有说得更多,但之中蕴含着的诸多意思让米特寇特也不禁为之兴味索然,这个士兵也许仍然可以得到一份赏赐,但如他所期望的,能够更进一步或是几步的可能性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得微乎其微了。
越往前走,人群就越稀疏,或者说,人群中穿着长袍的数量正在骤然上升,最后几乎到了触目所及全是红色与黑色长袍的地步,异界的灵魂甚至看到了几个灰袍。
“接下来我们要徒步前行了。”米特寇特说,他们已经进入到了术士塔群的范围内,虽然术士塔中几个尤为强大的导师很少会直接出现在街道上,但谁知道那个会心血来潮一下呢——术士塔群周围环绕着黑色的密林,密林中据说驻守着幽魂与僵尸,还有术士们成功或是失败的造物,学徒和弟子们几乎不会被允许离开术士塔,术士们虽然可以,但因为每次穿过密林的时候都会耗费法术与卷轴,所以不是必须和军队的命令,他们也不会离开术士塔——更别说,有多少阴谋和陷阱都是在当事人不在的情况下被架设起来的?谁也不知道,反正不会少。
他们沿着骨骼般惨白的小径盘旋往上,这条小径位于密林的外围,在黯淡的天色下,无数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跳跃,或许还更多不需要眼睛或是眼睛不会发光的怪物在虎视眈眈,但它们与小径之间仿佛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们一路走的是那么的平静,没有受到一点打搅。
“因为我带着你的血。”米特寇特突然说:“这里的屏障是用你的血为基础的,”他看向黑发施法者的眼睛中充满了唏嘘与温柔:“那个时候……父亲考虑了很多地方,但都不安全,是的,不是那么安全,因为你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让许多人都为之不满,父亲很担心你会因此而死——所以他最后选择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王庭最偏僻,最孤独的一个地方,因为毗邻术士塔的黑林,所以经常会有脱逃而出的怪物在周遭徘徊——它们可以说是让任何一个术士或是龙裔也会为之辗转不安的,满含着毒液的棘刺,但也可以成为一道最有利的屏障——不满与嫉恨还不至于让格瑞纳达人愿意毫无意义地付出自己的性命。
也许是新王,也许是格瑞第,反正一个术士塔的大导师在得到丰厚的酬劳后,为还是个孱弱婴儿的克瑞玛尔施放了这个法术,他确实无需担忧外界的骚扰了,但不是说他就此有了一个安乐无忧的温暖巢穴,或者说,恰恰相反——他也不过是一个被善加看护的材料与祭品而已。
“也许,”米特寇特缓慢地说,很显然地,他在斟词酌句:“你有点怨恨父亲——是的,我不能说,他不知道他派遣给你的侍从做了些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那时候的他,甚至是现在的他,也无法改变格瑞纳达人的想法——但他从未想过放弃你,弟弟,没有,一次也没有,他始终看着你,你的每次伤痛都会让他流泪,但他更不能让你如同一个无知的玩物那样……我是说,那样愚蠢地度过每一天——无论如何,如果你最终成为了一个弱小的人类,那么你很有可能被剥夺姓氏和龙裔的身份,等待着你的只有漫长而痛苦的死亡,他更愿意相信他和你的母亲,他最爱的那个人,所孕育的孩子,能够成为一个强大到不受任何威胁的龙裔,”说到这里,他放低了声音,语调变得更为恳切:“就像现在,你知道他得到你并没有死,反而成为了一个如此卓越强悍的术士时有多么地高兴吗?我从未看到他那么高兴过——他非常艰难,非常……已经有几十年了,我没能看到他露出过笑容……”
“他憎恨凯尔门和凯尔丝,”在发现黑发施法者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的话语时,米特寇特的语速突然变得快了起来:“因为他们杀了你,虽然他无法杀了他们为你复仇,但他可以拿走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这样说着,米特寇特对终于看向他的异界灵魂微微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我最亲爱的弟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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