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这个,我倒真有些踟躇。见一时也商议不出个结果,便催她道:“时候不早,府里只有堇夫人管事,你早些回去。也早些和多福轩的人说一声。省得她们见我迟迟不归,又不知缘由白白担心。”
阮良娣见皇后没有其他吩咐,便依旧由皇后宫中內监送了出去。
皇后遣了殿内服侍的,细声道:“只怕要叫你受委屈了。那水阁本不是个常常住人的所在,现在刚入冬还好,过几日若是变天,只怕会冷的厉害。这宫里折辱人的手段,实在是……”
我知道皇后出身琅琊王氏。
门阀世家出来的嫡女,难免多些书卷气。便是家中长者会在定了亲事后耳提面命些内宅的隐私之事,可这种认知,如何能马上就转了性子。在闺中娇养着的,不需要多费心思,就能顺顺利利拥有一切,如何与不争不抢就会被人踩在脚下的后宫中人相比。
皇后有今日,其实不知已消磨了多少本性了。
可对这样的手段,她还是无法做到泰然视之。何况她满心想护着我,护着自己亲子托付的人,可下旨的人是太后,她为人媳妇的如何推脱。
因此,对我她是有些内疚的。
面对这样的善良,虽然不合时宜,我依然是感念的。
我眸子里染着笑意,“母后不用太过挂心。小莞能应付得来。能当众驳斥了淑妃折辱王爷和您的话,却只用在冷屋子里住上一段儿,怎么看都是值当的。”
皇后闻言倒被呕笑了,等笑意退了,不无感慨道:“曜儿是个有福气的。”
我不防皇后朝萧王身上扯着说出这句话来,一时红了脸。
只是该嘱托的话还是不能不说,“若是小莞去了水阁,淑妃还是不依不饶。母后何不于父皇面前提上两句,淑妃今日的话,可是句句犯忌讳的。”
皇后抿唇一笑。
留在皇后宫中用了午膳。
席间皇后絮絮的说些萧王对膳食的喜好,幼时萧王与大皇子兄弟二人在她这里互相打闹、出了这宫里却又晓得兄弟抱团的趣事也讲了不少。
讲着讲着,皇后忽然落下泪来。
我明白,那是因为早逝了的大皇子。
宫中的孩子,身份尊贵无比,也身处无比凶险之中。
只好软语问道:“十皇子今日还没见到呢。听说长得玉雪可爱,又善学,皇上很是宠着?”竭力让皇后借着幼子重新高兴些。
如此转圜几句,皇后勉强露了笑意,用了些膳食。又问我爱吃什么,吩咐宫娥给我布菜。
我看着自己碗碟中的菜肴,听着皇后暖心的话语。记得幼时,母亲也是这样,总要我们多吃些。我和姐姐若是胖了点儿必定是愁眉不展不敢贪口的,母亲却总是那个为我们长胖些而真心高兴的人。
也不知父母在岭南那边过得如何。是不是瘦了?
一时饭毕,便拜别皇后去了琼林苑观鹤台的水阁。
皇后到底不放心,指了身边两个侍女跟着。又遣人先去打扫了,放置了些日用器物。我带着两个侍女,不紧不慢逛着走了去。既然要画这琼林苑,总得先拿眼睛丈量丈量。
一路走来,心中有了数。
不只对园林布局有了数。对窥视着自己一行人的宫娥、太监也有了数,总有三四拨人了。
心中暗暗冷笑。若是我不来这水阁住着,只怕明日就有新的懿旨给我。冬日住水阁算什么,比当年粗使奴婢住的地方总归好多了。
我细细打量着,琼林苑的水阁建在太液池边上,跟观鹤台之间只隔着一大片沙洲。想来为了和观鹤台互相应和,水阁也讲求抱朴守拙,是全用竹节搭建的。难怪皇后说观鹤台旁的水阁不是个常常住人的地方。
我施施然走进去,内里几大开间都不曾隔断,倒是通透,若是夏日来此,湖面上的风吹来,当真凉爽。
可现在已经入冬了。白天还好,夜里多半难熬。
我慢慢在屋内转了转,见皇后之前遣人来已经在中屋布置了书案、画具,次间和梢间的竹榻上都放置了厚厚的被褥。便转身到中屋,坐到了画案前。
早点画完,早点回府。
铺开起小稿的纸张,拿了炭笔,想想太后要的是“冬日春景图”,一时便不知在纸上如何布局。
叹口气,我将手中炭笔放好,见水阁外的风扑进来将纸张吹得飒飒作响,忙拿镇纸压好了。
既然是源于淑妃的报复性惩罚,自然不会让我轻松应对了去。
思索一阵子,还是没有头绪,索性站起身去外头走走。吩咐两个侍女一声,加了件雪青色夹棉外衫,独自沿着那片沙洲慢慢走着。
临近岸边的浅水里,还留着不及拔去的褐色莲蓬和枯荷,看着确实有些像太后懿旨里说的冬景萧索。顺着观鹤台的木质台阶拾级而上,便是观鹤台的二层楼阁。立在那里朝外望去,水天一色,倒是西边儿一抹晚霞斜飞。景色姝丽开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低头看去,观鹤台近旁的水十分清澈,似一块碧色的铜镜,映出水榭草木的倒影来。
继而想着这冬日春景的画,又有些头疼。幼时跟姐姐一同受教于袁夫子,若是有文章做不出,袁夫子会狠狠斥责。然而若是我眨巴着眼睛开始撇嘴做出要哭的样子,白发夫子却又会亲自拿着点心好言哄劝。很有些为老不尊的样子。
可今时今日,太后的命题画,若是做不出,只怕哭出这一汪湖水的泪珠子来,也是不济事的。我扶着雕花栏杆微微探身,看着平静水面里自己的身影,不无自嘲的想着。
然而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我细细琢磨片刻,冲着水中的自己如释重负的笑了。伸手扶住栏杆正想看得更仔细些,忽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不可。在此轻生会污了湖水!”
眼前一花,感觉有人飞纵而来,紧接着我便身子悬空被人带离了水边。
我反被唬了一跳,刚“啊”的叫出一声,那人却很快拿大手捂在了我的嘴上。我便只剩含混不清的“唔唔”的发音。
落地后惊魂不定的看去,“姚华棠姚学士!”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对面的姚华棠却剑眉一挑,伸手将不见一丝褶皱的玄色衣袍伸手掸了掸,不屑的看我一眼,转身一跃而起,在落日余晖中迎着绚烂的晚霞,几个纵身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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