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贾琏不得不站出来,笑道,“老爷,家里出了这样的喜事,怕是亲戚们要上门来讨一杯酒喝,得先拿个章程出来,侄儿到时候好应付。”
贾琮明明是贾赦东院那边的人,就算要庆贺也是在那边,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荣国公府的人脉,资源,全都在这边,人家就算来庆贺,也是看荣国公府的颜面,故而,贾琏才会这样说。
贾赦又是一阵气闷,不过,他也落得清净,他才不想为这逆子庆贺什么,他一生的颜面都折在了他母子二人的身上。
贾政在世务之上,一向都没什么主见,况家里这等大事,要凭老太太做主。
方才对贾琮的一番敲打,老太太很满意,一顿棍子,再加一颗甜枣,这方才是驭人之道,便点头道,“是该庆贺一番,只琮儿年纪小,若是大办,没得叫人笑话轻狂了去,就摆个两天,把几家至亲好友请一请。”
基调定下来了,老太太方才让贾琮起来,“你须明白,你是大家子读书的公子,言行举止都要有规矩,万不可跟你那姨娘学满腔的怨愤,更不可淘气,今日和这个动武,明日把那个打一顿,你看宝玉就不是你这样!”
宝玉突然被点名,有些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把老太太和太太逗得都笑起来了,再一看他老子,眼神凌厉,他忙腾地坐起身,满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
贾母看到,心疼不已,再次将心肝儿拉进怀里,嫌弃贾政,“你不许唬他,小孩子家家的,仔细把魂儿唬没了,罢罢罢,你们该忙就忙去,让我们娘儿们坐着说说话。”
贾赦、贾赦和贾琏走在前头,贾琮跟在后面,没出门,便被从碧纱橱里出来的探春喊住了,“琮三哥哥!”
她慌忙上来,拉住了贾琮,“你去了一趟东山苑,不知道做了什么好诗,也不跟我们说说,换了这么大的喜事来,难道还不让我们知道吗?”
贾琮回身看去,见黛玉、迎春和惜春等人都围了过来。
迎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啊转的,像是没搞清楚状态,惜春还小,歪着脑袋看他。
黛玉捏着帕子,罥烟眉似蹙非蹙,轻轻勾唇,似乎在笑话他说话不算数,眼中流露出戏谑的神色来,倒是让贾琮脸一红。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事多,一时也没功夫,回头等出了诗集,我送你们一人一本。”
“谁稀罕?”黛玉道,“说好了你给我们录下来的。”
“我就给你们录!”贾琮笑道。
三春一黛请贾琮房里去,贾宝玉一见,在老太太的怀里坐不住了。
熙凤是当家的人,既然要摆宴席,她拿了黄历来请老太太看日子。
他便索性离了老太太,听探春说要去黛玉的房里写,他素日知道黛玉很是爱洁,贾琮到底是不相干的人,怕惹了黛玉不高兴,道,“去房里做什么?让丫鬟们拿了笔墨纸砚,就在这里写好了。”
这边熙凤请老太太看了日子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办完了这桩大事,便进了腊月好过年。
她忙过来,“哎呀,你们别湿啊干的了,姑娘们,你们且一边儿说去,我这边请哪些人是定了的,琮兄弟要请哪些人,快告诉我!”
李纨见她兴兴头头,没好气地道,“瞧凤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中了状元呢,多大点子事,就让你夜都不过了,恨不得明日就把人都请了来!”
熙凤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多少束带顶冠的男子都比不上她,行事果敢有魄力,当然,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
这样的人通常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领非一般,是以,她就算管着偌大的荣国公府也深知,这家里,老太太和太太是第一个要巴结的,李纨是惹不起的,小姑子小叔子们是要供着奉着的,是以,她真是做的面面俱到。
李纨寡妇失业,守着儿子过活,课子用功,深得老太太和太太的喜欢和爱重,李纨这番话,插科打诨,却也是不怀好意。
熙凤脸色一凝,很快就笑起来,“好大嫂子,我又是哪里怠慢了你,你这么发作我?快说说,我好向你赔礼道歉!”
李纨笑指着她道,“听听她这张泼辣嘴,我多早晚说你得罪了我?我是瞧着他们几个这会子在说东山苑的好诗词,你就片刻功夫都等不得了!”
“等得,等得,等到明儿去都等得!是我这做嫂子的不是,给姑娘们赔礼道歉,扰了你们的雅兴了,一会子,我让平儿给你们一人送一盒好茶叶去,你们可要忘了我这做嫂子的没眼力劲儿!”
老太太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熙凤,“你这张嘴,人家说了一句,你就说了一箩筐出来了,竟是半点不饶人的!”
熙凤笑道,“大嫂子的话,我可不敢不听,漫说我做得不对,我就是做得对,大嫂子说不对,那也是不对。”
李纨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揶揄来,原也是她心里不忿,才会拿着熙凤作伐,若是她男人不死,今日在这荣国府里掌家的人,就是她了,只可惜了她那短命的丈夫。
“真正是个泼皮破落户儿,哪里像是公侯世家出来的小姐?我不跟你计较!”
“那我就谢过大嫂子了!”熙凤学着外头相公的模样朝李纨拱手行礼,又是惹得老太太和太太一阵大笑,地下的婆子们也都笑成了堆,凑趣得极为热闹。
这也是老太太喜欢的氛围。
等丫鬟们去取笔墨纸砚的当儿,黛玉道,“你上次让人送来的茶,我吃着还好,味儿淡些,很对我的脾胃。”
熙凤忙道,“你要爱吃,就上次的,我让人再给你送两罐去。”
贾母瞧着很欢喜,对旁边陪坐着的嬷嬷道,“不怪人说我多疼她些,这家里上上下下,哪一点离得了她?就是两个玉儿,我一时照顾不过来,也都是她在帮忙操心。”
“二奶奶是万分的能干……”
一时,府里几个有头有脸的老嬷嬷们来了,都是得了信儿,一齐儿来给老太太道喜来了。
赖嬷嬷当头,她是老太太原闺阁中就服侍的贴身丫鬟,服侍了多少年,主仆之间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说比亲人还亲也不过分。
老太太忙道,“快请,快请!”
“可不能在这儿了!”贾琮道,他是知道,圣旨下了之后,老太太并没有多欢喜。
他自是能明白老太太的心思,他到底不是宝玉,为了家族的体面,老太太倒是愿意给他一些好脸色,斗篷也好,别的也罢,对贾家来说,这点子东西,实在是提都不值得一提。
可若是贾琮往上走了呢?他未显之时,便敢不管不顾地在大门口闹,在贾家的门楣上抹上一把屎,若是有了出息,稍微立起来一点,就敢对族长大打出手,这样一个不安分,不守规矩,不遵礼教的东西,谁敢再捧着?
万一是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呢?
贾琮若是留在这里,一会儿嬷嬷们进来了,未必不会围着他好一顿夸,那样一来,又将宝玉置于何地?
哪怕她们是极有眼力劲儿的,不会太过分,总归是让老太太和太太不喜了,而这不喜,不会归罪到嬷嬷们头上,只怪贾琮在这里碍眼。
他如今,并没有与贾家这个庞然大物对抗的实力,方才老太太也把话挑明了说,一旦他有个什么不妥,老太太必然要按品大妆进宫告状的。
贾琮便忙带着姐妹们挪了屋子,宝玉生怕污了黛玉的房间,将贾琮让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天冷,宝玉和黛玉并没有从贾母的屋子里挪出去,黛玉住在碧纱橱里,宝玉睡外面的大床上,一进去,淡淡的香味弥漫,竟似女孩儿的闺阁。
“三哥哥,我帮你磨墨!”探春格外殷勤,“你上次送了林姐姐那首词,那字是我从未见过的,极喜欢。偏林姐姐也爱不释手,不舍得借给我,也不知三哥哥临的是谁的帖子?”
要说贾琮临的是谁的帖子,那就多了,前世他会拿筷子就开始写字,一手字是祖父逼出来的。
论起书法,祖父遵循的是唐孙过庭在《书谱》中说过的话,“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能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因此,他不同的阶段,临过的帖子是不同的,因历史的走向不同,多少名家于探春而言,听都不曾听说过。
贾琮便道,“早听说三妹妹好书,若妹妹不嫌弃,等我得了空,写几副字给妹妹。若说临的是什么贴,如今我也不记得了,我早先时候,临的是姨娘带来的帖子,后来,这些帖子都被撕的撕,烧的烧,全没了。”
贾琮这些话,有真有假,他是钟氏为他启蒙,但钟氏虽读过几本书,却并写不得一手好字,原身的字其实也有限,贾琮这一手字,是他前世带来的。
一时,众人都无话,却也是满心的惋惜。
宝玉不谙世事,听了这话,只觉得暴殄天物,怒不可遏,“怎生有这样的刁奴?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怎么不撵出去?”
黛玉吃惊地看着宝玉,却也说不出话来,再看贾琮沉稳,说这些话,丝毫没有怨愤,语气淡然得好似在说别人家的事,她的心里,不觉有些触动。
当初,他跪在那雪地里,身体单薄得好似一张纸,却又岿然得如同一座山,生生为自己从死地里挣出一条活路来了。
“妙啊!”
探春一声惊叹,黛玉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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