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宫中圣旨,他今日也不得不进宫伴读。在宫里当差,比不得外头衙门,若第一天上学就告假,对宫里贵人实乃不敬。”
“他这当的是什么差?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一个从九品,以为穿在身上的是龙袍?”贾赦不以为然,素来也瞧不起他这个弟弟,总觉得,他假仁假义,惯会讨长辈们欢心。“
“大兄,慎言!”贾政起身行礼道。
贾赦别过了脸,不以为然。
贾母见两个儿子对掐起来,心里越发烦躁,“若是有什么好药,咱们这边也帮忙买了来,只要能吃好,别的都不计较。”
贾琏道,“孙儿也问过了,任什么好药,合两府之力也没有吃不起的,可他说,这地儿与别的地儿不同,伤了就是伤了,再难有愈合的可能。好在,珍大哥如今年纪大了,好好将养,好全乎了,若是能够有所节制,倒也不会有别的不好。“
伤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子嗣上虽然有妨碍,可这么多年,东府那边也没有添丁进口了,难不成,指望这年纪了,还能生下一儿半女来?
贾琏觉得,并没有多大的事儿,但贾珍这个族长的脸上肯定过不去,后面还有的是官司。
贾母满眼里都是厌恶,“偏这个时候!若是闹将出去,叫外头的人怎么看咱们的笑话?”
贾琏低下了头,如今贾家瞧着巍巍赫赫,在京都里,人提起,都说一门两国公,如何如何了不得。唯有他这个一直在外头跑,处理庶务的知道,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贾家所剩的,只剩一点点余荫。
若两府能够合起来,外头人还会看重忌惮几分,若真起了罅隙,外头打将进来,怕是这架子都撑不住了。
太上皇虽还在,也是上了春秋,他们这些老牌的勋贵还能依靠两分,可自己内里乱起来,怕是皇上喜闻乐见,到时候,太上皇都保不住他们了。
这是东西两府掌家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若贾琮没有这个官身,哪怕今日,他是夏进的徒弟,有忠顺王府当靠山,今日,老太太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交出去。
但此时,老太太是真的为难了,谁敢与皇权抗衡?昨日才封了从九品的官身,今日就被族里打杀了?
有什么,是不能往宫里禀报,由皇上来当家做主的?
贾蓉和贾蔷前来的消息,被禀报了进来,老太太略一沉思,让人请进来,行过礼后,贾蓉说明了来意。
“请老祖宗体谅父亲则个,父亲的伤势,想必琏二叔已经说过了。不说疼得多难受,这实乃是奇耻大辱,父亲也深恨琮三叔小小年纪,行事如此歹毒,怕如今不好好规正,将来做出祸家败族的大事来,阖族岂不是都要跟着遭殃?”
“这些道理,我岂有不懂的?”
贾蓉忙磕头道,“重孙子不会说话,冒犯了老祖宗,请老祖宗惩罚!”
“你起来吧,你小小年纪,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做主的了,贾琮那个祸根,昨日被皇上下圣旨封了从九品的官身,若不是这样,还要你二人这一大早登门,昨日你琏二叔就拿了人,送过去了。”
老太太语气决绝,贾政听得心头一震,顿时生出一些哀痛与惋惜来。
那孩子,文采是极好的,一身灵慧,当年贾珠都不及太多,如今惹出这样的祸事来,也不知要如何收场?
贾琮却并没有多想这些,不管贾珍那囊有没有废了,他与贾珍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了,端看谁的手段更加高明。
而贾珍如今起不来床,一时半刻,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也根本不在乎老太太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就算这次站了,将来也有不站的时候,人老无情,更何况是一个在豪门公府倾轧了一辈子的人,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温情都是两说。
老太太后来能舍了一心疼爱,自己女儿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的黛玉,难道还会舍不下他这个庶孙?
要知道,老太太从来不把庶子孙放在眼里,看贾环就知道了,因为他们这些人,将来多多少少都要分去宝玉的家产,不像女孩儿,给一份嫁妆,还能帮衬娘家几分。
再,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他从不是会依靠别人的人。
只不过,他现在年幼,很多事操办起来不方便,不得已才借势。
马车朝皇宫方向驶去,拐向东一条甜水巷,一直往西走,上了御街,再往北走,到了临敬门前,马车停了下来。
贾琮和宪宁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巍峨雄伟的皇宫,宛如看到了前世的故宫,红的宫墙,黄的琉璃瓦,在一洗如碧的蓝天下,浓墨重彩般庄严堂皇。
临敬门是宫城正门,夏进领着贾琮二人从左侧的左掖门进去,走了约有两箭之地,便看到了一座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汉白玉石台基上,连廊面阔九间的宫殿,一如昔日贾琮在故宫看到的乾清宫一般。
只是看了一眼,贾琮便收回了目光,默默地跟在夏进的身后,夏进瞥了他一眼,深为贾琮的沉稳而自傲。
来这样的地方,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自持,不东张西望,如乡巴佬进城一般,小小年纪,如此城府,实为难得。
夏进很庆幸自己能够收这样一个好徒儿,习武之人,根骨正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心性坚定才至为重要,而这才是真正的天赋所在。
南书房位于临敬殿的左侧,北向,为皇子和宗室子弟读书的地方。
如今,太上皇这一支只剩了当今皇上和忠顺亲王,能在里面读书的人也极为有限了。
皇子中,三皇子穆永祯为淑容妃所出,已经十八岁了,聘了蓟辽总督陈野望的女儿为妃,虽说还住在宫里,没有开府建牙,但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在各部观政,并没有在南书房日夜攻读了。
除四皇子,还有五皇子穆永礼,与四皇子同年不同月,再加上贾琮和宪宁,以及几个宗室弟子,一共只有八个人,数量比贾家族学的小学生们要少多了。
皇子们的课程表是每天上午学习文化课,下午学习骑射,次日,泰启帝会随时前来抽查头一日的功课,若有不过关的,皇子和其伴读都会被罚。
贾琮一听这规则,心里便只想日泰启帝的娘,可很快他就摄敛心神,让自己尽量往忠军报国上面去想,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从进了这紫禁城,他就直面了皇家的赫赫威严。
好在皇宫里包一日两餐,还有茶水点心,再,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无一不是饱学之士。
每日早上卯时前,在南书房里温习功课,各科老师此时来了,检查功课,皇子们背书,之后,辰时开始,老师开始讲新课。
巳时不定,泰启帝会前来检查功课,如果是背书,要求一字不落,到午时前便是练字时间,要求皇子们姿势端正,每字练习一百遍。
午时是用饭时间,下午便是骑射武艺,偶尔泰启帝也会来检查功课,看皇子们射箭。
贾琮二人到得最早,宪宁和他说完了规则,便趴在他的桌子上,看贾琮整理自己的用具,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贾家的生活,“昨日,圣旨下了之后,你家那个老头子,不敢再为难你了吧?“
贾琮笑了一下,道,“他是我父亲,我是他儿子,他若是为难我,也是为了我好。”
不怪贾琮说这些话,这里不比外头,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但凡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贾琮甚至连话都不太敢跟宪宁说。
宪宁自然也心知肚明,她是个极聪明的姑娘,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一会儿,四皇子来了,他身后跟着五皇子和六皇子,贾琮忙上前去行礼,四皇子理都没理,一个正眼都不给贾琮,直接从他边儿上过去,只当他不存在。
贾琮是四皇子的伴读,如此不受待见,其他的几个伴读看在眼里,一阵坏笑。
他们均与耿柏舟亲近,自然要想方设法排挤贾琮这个新来的。
宪宁看在眼里,一张俏脸上半是愁苦,半是愤懑,却也知道,若是出头,便越发让贾琮处境艰难了。
倒是五皇子,驻足看了贾琮一眼,啧啧两声,“倒是生得跟女孩儿一般,你是四皇兄新来的伴读?耿柏舟就是因你,失了伴读的身份?”
“琮无德无能,得皇上钦点,有幸成为四皇子殿下的伴读,实乃皇恩浩荡!”贾琮恭敬不失礼地道。
“嘁,你小心些!”说了这话,五皇子穆永礼摇头晃脑,迈着外八字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一看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他喊道,“墩子,你个囚攮的,给爷滚进来!”
一个圆滚滚,长得如同一个正方形的小太监,约莫十二三岁,果然就从外面滚进来,形态之滑稽,叫人看了既心酸又好笑。
“五爷,奴才滚进来了!”
穆永礼一脚朝小墩子踢去,“爷说了多少遍,不要动爷的桌子,你听进去了吗?瞧瞧爷的桌面,干净成什么样儿了,爷看了不糟心?能学得进去?”
“是奴才不好,可昨日,听说皇上要来了,奴才担心爷的桌面太干净了,恶心了皇上去,奴才不得不收拾了,这已经是奴才尽了最大的力,没有收拾得太干净!”
穆永礼还要发作,此时,门外一道轻咳声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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