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老何头还是何贵,虽然是他跟前的人,贾琮平日里也会笼络,但是,却也知道,奴仆到底忠不忠诚,除了善待收买人心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卖身契在谁的手上。
这是掌握其生死的关键。
也因此,贾琮从未想过要重用他们。
何贵却凑上前来,弓着腰身道,“三爷进宫当日,东府大爷就派了大奶奶和小蓉大爷过来这边请老太太的安,老太太发了话,说是要将三爷交给那边处置,太太就派了王善保家的去,把那七百多两银子拿走了……”
他们这边是贾赦院子里的,是以喊邢氏为太太。
“姨奶奶给了?”
“给了,那银子本也从未动过,姨奶奶让画屏姑娘亲自带了银子去还给太太,还说要当面称清楚,一分都不曾动过。”
贾琮愣了一下,他还从未琢磨过母亲的心思,也不意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却又并不意外。
见贾琮的神色不是很好,何贵顿了顿,听贾琮让他继续,他又说起来,“谁知,今日,太太又让人拿了八百两银子还给了姨奶奶,奴才听说是因为宫里给了三爷封赏,老太太那边也发了话,说且先让珍大爷把身子养好,旁的话,以后再说。”
贾琮笑了一下,贾门两府,还真是没有秘密,荣庆堂里的话,不稍一刻钟功夫,就能传得阖府皆知。
也难得,何贵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说给自己听。
果然,如他所料,最起码太上皇寿诞之前,宁荣两府暂时不会动他,而贾珍的养病也至关重要,于贾琮而言,这点子时间也足够了。
回到贾家,贾琮先去了荣国公府,在荣庆堂前面,一个年老而极有体面的婆子拦住了他,传达了老太太的话,“哥儿往后也不必来给老太太请安了,你这份孝心,老太太说了,可消受不起。”
历朝历代,朝廷都以孝治国。
这话若是传出去,贾琮就是大不孝的罪了。
贾琮心里冷笑了一声,朝着荣庆堂的方向跪下来,“请老祖宗明鉴,若孙儿乃是不孝之子,又如何做不忠之臣?孙儿当立即拟本上奏,请朝廷削孙儿的官职,孙儿为太上皇手书的《道德经》字样也应当销毁,否则将是对上天不恭!”
如此,太上皇又如何能得道成仙呢?
荣庆堂里,此时贾母高坐,贾赦和贾政分列坐在两旁的椅子上,邢夫人因身子不适,并没有列席,唯王夫人手里捏着佛祖,一副老僧入禅的模样,两道耳朵上竖起来,不放过一点动静。
贾琏和熙凤没有坐的份,一个站在贾赦的身后,一个站在老太太旁边服侍着。
贾琮的话,一字不落地传了进来,原本就对贾琮格外不忍的贾政忍不住喊了一声“母亲!”
贾赦却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听这混账东西危言耸听,他这是在吓唬谁呢?家里的事,自家人知道,谁会嚼舌根到外头去,就打死了他!”
贾政对这位兄长真是无言了,好在老太太并没有糊涂,若不让外头的人知道,这般作贱他有何用?不说有心人故意传,便是没有人往外传,那些言官们,宫里的主子们,就真的不知道吗?
东厂和锦衣卫又是做什么的?
贾母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了,此时为了顾全大局,却不得不发话道,“让他进来!”
贾赦急切地喊了一声“母亲”,老太太摆摆手,“让他进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碧纱橱里,宝玉目不错睛地看着黛玉,只黛玉低眉垂眼,肤光胜雪的脸上,不见一丝意动,他觉得好没趣,问道,“林妹妹,你若是真不放心琮兄弟,要不,我去求一求老太太!”
两人闹了一场后,老太太抱怨得哭了,王夫人又把袭人和紫鹃一顿好骂,两个丫鬟各自劝了自家的主子,又有宝玉小意儿赔礼道歉,湘云在中间插科打诨,好容易又说上了话。
“好没意思的话!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又拿什么去求老太太?要说我不放心,我和他只是姑表亲,你们是兄弟,你又很放心吗?”
“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就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原先他不也过来了?前日老爷还骂我,说琮兄弟年纪比我小,诗书偏比我不知道好哪里去,也怪没意思的!”
这一说,湘云也不乐意了,“老爷说的话难道也有错了?我来前,也听我们家的老爷说,琮哥哥如今在外头好大的名声,还不是说字的事,只说那些诗,就比古往今来的做的都好。”
黛玉点点头,“我有时候也在想,他是怎么想出那样的好词来的。我原先还说,作诗是一件极容易的事,先把王摩诘的诗读上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再读个一两百首老杜的诗,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
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再读一读其他人的,只要是个聪慧伶俐人,不到一年功夫,也不愁当不成诗翁。如今想来,原是我错了!“
“你说的是咱们这样的寻常人,琮哥哥可不是,你瞧瞧他写的那诗,用的字也不是多新奇,可就怎么成了句之后,字字都那么灵秀,真正是让人称奇!”
“可不是,也不知琮三哥哥是如何作诗的,我真想问问他!”黛玉说起这个,脸上有了些笑意。
可宝玉看在心里,却又满不是滋味,“你要是想问,改日,咱们一起去问问。”
黛玉一时又没了话,外头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孽障东西,还知道回来!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又是去哪里溜了魂?”老太太皱起眉骂道。
“孙儿出了宫门,就被东安郡王府的世子、怀恩侯府公子和西宁郡王府世子请了一回东道,孙儿往后要和他们一起读书,也不好拒了他们的好意,这才回来迟了!”
老太太一听这三家勋贵,便说不出话来了,冷笑一声,“先是忠顺王府,如今又是东安郡王府和怀恩侯府,你倒是会拣高枝儿攀,想来是瞧不上荣国公府了?嫌这地儿小了,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孙儿不敢!既是老祖宗发了话,改日他们再要请,孙儿拒了就是!”
“你……”老太太盯着地上跪着的贾琮,面不改色,好似说了一句寻常话,而不是把人气死的话,顿时气馁,也意识到,这个孙子和别的可不一样,向来不曾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自是,她说什么,贾琮都能有话顶上一顶,只要不把她气死就罢了。
连前些日子,那祖慈孙孝也是假象,老太太便越发坚定了,等贾珍好过来了,必然要用族规处罚他的意志。
“我何曾说过让你拒了他们的话?”老太太生怕贾琮果真如此了,把几家勋贵都得罪光了,又要算在荣国公府头上,话一出口,难免恼羞成怒,“你这张嘴倒是厉害,我说一句,你就能说出十句来,显得你有道理!”
“这就是你的孝道?”老太太咬牙切齿。
贾琮沉默不语,老太太又气得心口疼,“你若是来给我请安的,如今安请了,你也该走了!”
贾琮应了一声“是”,又团团给贾赦等人行了礼,贾赦瞧都不瞧他一眼,贾琮也并不觉得无趣,泰然处之,贾政看在眼里,实觉得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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