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赵菘兼户部尚书,此时却装死,让章启林这个户部左侍郎说话。
户部里仅剩了二十万两银子,太上皇那边已经开口要调二十万两银子过去,说是为圣寿节的事。
一文不剩下,眼看就到了发俸禄的日子了,章启林本就为了这银子的事急得头发都白了,只恨自己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后商议的结果还是往南边要银子,由章启林执笔,以内阁名义给远在扬州的巡盐御史林如海写了一封索要银子的信,才暂时将这件事对付下去。
从宫里出来,谁也没有心思回去,进了内阁院子,颜惟庸朝章启林看了一眼,章启林便自然而然地随着座师,进了他的值房。
“如海那边,怕也是万分艰难!”
坐下之后,颜惟庸将内役屏退,由章启林亲自伺候上了一杯茶,师徒二人压低了声音,说起才在宫里的事来。
“只可惜错过了好时机了!”章启林也是无限惋惜。
原本东山苑出了那样的事,顾铭臣的儿子设计,赵世华将赵咨璧的儿子赵迟强了之后,赵咨璧这个两淮盐政为了儿子也应当冲冠一怒。
如此一来,两淮那边便算撕开了一个突破口。
谁知,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人心。
为这件事,怀恩侯府和赵菘这个首辅都出了面,硬生生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怀恩侯府宁愿赔出一位姑娘,与赵迟议亲,而顾家请罪革除了顾榈昉的功名,终生不得应试,愿意牺牲一位儿子的前途,来安抚赵家,这件事算是圆满了结了。
“你呀,在这个位置上还得再熬一熬,少说少做要多看。为官之道,就如同爬山一样,站在不同的位置,看的风景不一样,你若是想看得更多一点,就得再往上爬一爬,可站在巅峰的那一个人,风景又有限了。”
颜惟庸压低了声音,“环顾四野,似一片茫然,若是只往上头看,不看下头,就险咯!”
他笑着,抿了一口茶。
颜惟庸是永嘉十年的进士,后选为庶吉士入工部观政,其秉性刚正不阿,在朝中不党不附,立志做一孤臣,所理事务,从不出任何差池,曾得过永嘉帝的嘉奖。
赵菘被选为首辅之后,内阁之中,容不得人,几任次辅均挂印而去,日渐名声不佳,内外传出难听的话来。
不得已,赵菘向万庆帝推举了颜惟庸,二人搭档已有五年。
颜惟庸上了年纪,望七十的人了,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他如今满把白须,朝中局势如此,唯有身在其中方能够体会艰难。
“时政到了今日,宗室骄恣,庶官瘝旷,吏治因循,边备未修,财用大亏,眼下边关将有战事,若不能一举而灭之,将来疥癣之疾必将酿成大患……”
颜惟庸抬手止住了章启林,“盐政之事,你才说可惜时机错过了,眼下要紧的不是时机错过,而是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治大国如烹小鲜’,可做事的人,总是要着眼于大处。”
章启林瞪大了眼睛,眼里也渐渐地冒出些光来,他以为座师是要大刀阔斧地做些事了,谁知颜惟庸却道,“今日不说这些,也远没有到时候。”
章启林不解,拱手问道,“请老师指教,不知何时是好时机。”
“等你什么时候悟出了何时是好时机,何时时机就能到来了!”颜惟庸是半点都不想谈这些了,他道,“听说,皇上又越过内阁下旨,为的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这个话题,倒是让章启林轻松了一些,他笑道,“老师这些日子为了太上皇陵寝的事奔波在外,才不知道实情。那孩子名叫贾琮,荣国公之孙,先是封了从九品的伴读,一手好字,学生也甚为惊艳。皇上看了岂能不爱,恰好太上皇明春圣寿节,皇上要献一副《道德经》绣屏为寿礼,总要有字样儿,恰好一眼看中了那孩子的字。”
“果真有那么好?”
“那孩子在写字一道上,怕是有非凡的天赋。他在东山苑时候的诗词,学生也看过,并不出彩,想必当时是抱了藏拙的心思。可这一次,学生亲眼看他写一手字……”
章启林的眼前再次出现那一手字,无限神往,“那字体,学生从未见过,却别有神秀,丰润端方。后也打听过了,那孩子在荣国公府是极不讨好的,生母是己巳年江宁府解元钟允执之女,当年闹出过一桩大事。”
这桩大事,当年身为内阁辅臣的颜惟庸自然是一清二楚,“说起来,钟允执与我也是同乡,两家也曾联姻,我是再也想不到,当年会发生这样的大事来。这么说,那孩子如今在南书房读书,由你教学?”
“是,是个聪颖非常,极有灵性的孩子。”
“如此年纪,诗书两佳,着实难得,可最要紧的还是品性。”
章启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颜惟庸,见他确实已经老迈,往日不曾留意,此时,灯光下,脸上显出老年斑来,皮肤松弛褶皱遍布,可一双眼睛里,依旧凝着光。
一大早,荣国公府的中门就打开了,从宫里出来的一行红衣太监再次来了,贾赦和贾政再次率领了贾琮等一众子弟,跪在地上接旨。
“中旨:赏翰林院典籍贾琮,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锦缎十匹,贡缎十匹,钦此!”
接二连三宣旨,都是给贾琮的,贾赦心里就跟吃了一坨屎一样难受。
宣旨的是孙强,与贾琮算是老相识了,态度也极好,笑道,“两位老爷,还有小爷们,礼毕了。这是皇上的赏赐,皇上说了,这些日子,辛苦了小贾大人了!”
贾琮忙起身,笑着拱手道,“公公,都说好了,不再叫我小贾大人的。”
“哎呦,瞧咱家这记性,又忘了不成?”孙强夸张地拍了拍额头,与贾琮一番亲熟的样子,令贾赦等人侧目,能够与宫里搭上这样的关系,怎么不叫人羡慕?
贾赦朝贾琏使了个眼色,贾琏忙上前去,将一个红封塞给孙强,并套近乎,“公公辛苦一趟,寒舍备了席面,公公留下来,略用一些?”
孙强摆摆手,疏离而又客气,“盛情不该推却,只宫里还有诸多事离不得,须尽快回宫。“
贾赦和贾政忙表达了遗憾,贾政道,“得了空,公公还请来寒舍,薄酒一杯,一定要领!”
“一定一定!”
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敷衍,贾琮正要说送孙强出去,孙强道,“三公子,今日不是还要进宫读书吗?咱家也要回去,要不,一起?”
贾琮很是为难,“原不该拒绝,只琮还要去给祖母问安,宫里的这些赏赐,琮要拿与老祖宗看,让老人家欢喜。”
“不着慌,宫里今日不该咱家当值,咱家可等一等,三公子快去!”
贾赦等人顿时目瞪口呆,才说宫里一堆事,这会儿为了等贾琮,又说今日不当值,这也太不给人脸了。
贾赦想到这事儿都是因贾琮而起,这逆子,素来不让人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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