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坐在一旁,道了一声“是”,面上虽平静,可心头却是无端起波澜。
她那心思,压都压不住,不该说的话,不由自主地从口中说出来,“敬老爷那边,总要认一个嗣子,这爵位才好继承。”
熙凤一眼就瞅出来了王夫人的心思,也觉得宝玉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敬老爷一向也不在家,宝玉也不需要在跟前伺候,受训,平日里还是可以住在荣国公府,在老太太跟前尽孝,虽说做了那边的嗣子,可万事都不影响。
宁国公府往常主子少,庄子里的出息却不少,贾珍又很会一些营生,积攒下一笔家业,单看那边平日里的花销用度,就比这边强。
比不得荣国公府,人多嚼用大,又无法省俭,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若是来两桩大事,还不知道从哪里捞钱来花。
“谁能料到,珍大哥和蓉儿出这样的事,险些把个爵位都差点弄没了。以我看,再选嗣子,还是要选一个懂事,孝顺,不荒唐的才好,要再这么折腾一次,说不得,又要把咱们这边给搭上了。”
王夫人听了,跟着应和道,“是啊,这一次,真是太凶险了!”
说着,王夫人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问熙凤道,“你珍大嫂子如何了?”
“还不是那样,我也时常去劝她两句,出了这样大的事,从前还想着珍大哥哥会出来,如今人都没了,也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儿了。”
老太太道,“时常还是劝着些,她如今也是个可怜人,不看别的,单看从前对我们娘儿们孝顺的份上吧!“
熙凤应了一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想着尤氏死了丈夫也是活该,又不是别人让她死了丈夫的;平日里只知道听贾珍的,半点都不从旁规劝;自己没本事,叫人不尊重,贾珍也不给她好脸子,时常公然在家里闹;如今闹出这般大祸事来,她还有理儿了?
王夫人一眼就看出熙凤心头所想,提点道,“她一个未亡人,我们若是不关照些,没得惹人笑话。”
“是!”熙凤这才决定,得了空还是去瞧一瞧她那大嫂子。
老太太问王夫人,“你瞧瞧,这两府里头,谁做那边的嗣子合适一些?”
王夫人想着,凭老太太的辈分,便是敬大老爷那边选好了嗣子,也必然要来听老太太的意见,又听老太太说“两府”,也不由得心头一动。
照理,东府那边又不是没有宁国公的正派嫡孙,贾蔷就是现有的一个,虽不能做贾敬的嗣子,可嗣孙又不是不能承爵。
老太太既然纠结嗣子,就明晃晃地把贾蔷踢出了门槛外。
想来,老太太和自己一样的心思。
王夫人笑道,“敬大老爷从前便不管珍儿的事,再认一个嗣子,还是要能够有个管头的,孩子们年纪不大,做事不沉稳,若没有人看着,容易出错。”
“就是这个理儿,那边虽有个蔷哥儿,也是个不成器的,把个爵位给他,未必能守得住。虽说还有几个,到底远了些,守着一点薄产都困难,别说偌大一份家业了。”
宁国公府的那份家业说起来都令人眼热。
王夫人声音都在颤抖,“也不知道谁有这样的福气!”
这的确是天大的福气,老太太不由得想到了宝玉,若是能够承宁国公府的爵位,过去了,将来成家立业,自己的两个玉儿也就到了好处,将来死也能闭眼睛了。
“那边大老爷在哪里?”
“还在梨香院静室,说是闭关呢!”王夫人无比忧心地道,“昨日喊了琮哥儿去,两人在里头说了小半个时辰,不知道说了什么?”
老太太也没有往心里去,“不过是问珍儿和那贱妇生的王八羔子如何了,还能说些什么,难不成还能让他把爵位继承了去?“
王夫人笑道,“断不能的。”
王熙凤笑着拍手道,“他要能继承了爵位去,连我都能当状元了,这等好事,不是有那天大福分的,断然轮不到呢!”
两府之中,除了那衔玉生的,谁能有天大福分?
听了这话,老太太和王夫人均是含笑点头,也怨不得老太太喜欢熙凤,论这凑趣儿逗乐,把人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的本事,谁能及得上?
熙凤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平儿迎了上来,将她身上的大毛衣服拿下来,掸去灰尘,问道,“有什么喜事,奶奶乐成这样?”
平儿递了一盏茶过去,熙凤朝那小杌子努了努嘴,“坐!”
平儿便知,熙凤是有话说,落座后,看着她。
“老太太和二太太在打那边爵位的主意呢,瞧着,是想让宝玉去承爵去。东府那边的家业,比起咱们这边要厚上几倍不止,若是叫宝玉得了去,啧啧!”
熙凤都忍不住泛酸,叹了口气,“那样也好,省得一个屋檐下,成日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不过是为了这点子家产爵位,亲兄弟都处成了仇人,偏我又是夹在中间的,唉,谁知道将来能落个什么好!”
怕是两边都讨不了好!
平儿吃了一惊,“二爷不是咱们这边的吗?怎么能过去那边承嗣,这说出去,怕是……”
“不好听”三个字被平儿最终咽下去了,笑道,“这横竖也不干咱们的事,正如奶奶说的,这怕是还好些。敬大老爷也是个万事不管的,承了那边的爵,还是住在这边,也没多大区别。”
又不用争得跟乌鸡眼一样,让底下的不好过。
“可不就是想的这样。我也巴不得快点定了算了,你不知道,原先珍大哥哥和蓉儿没死,就多少人盯着这爵位,如今人没了,牢里头的尸体倒是没人去领,盯着爵位的,成日里快把老太太的门槛都踏破了。”
正说着,荣庆堂那边来了小丫头,说是老太太屋里来了几个妯娌,还有几位太太,让熙凤过去招呼。
平儿出去,应了一声“就来”,回来后,就又服侍熙凤更衣,送熙凤到了门口。
荣庆堂里,满满坐了人。
贾氏一门,宁荣二公之后,一共二十房,除去原籍十二房,还有八房在京中,此时各房的女眷都到齐了,两边的椅子上也都坐满了。
熙凤进去,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沸腾得快把贾母煮熟了,无一例外均是在推荐自己的儿孙,又是孝顺,又是有本事,又是成日里想来给老太太请安。
熙凤瞧着丑态百出,不由得瘪瘪嘴,上前去,给这个倒茶,给那个递点心,笑道,“哥哥们兄弟们都是好样儿的,老太太都知道,都是两位国公爷的正派玄孙,往日里老太太哪一日不拿出来在我们面前炫耀一番?喜欢得把宝玉都靠后了,我年轻,也知道,儿孙们孝顺有本事,比家有金山都让人欢喜呢!”
“可不是这个话,这祖宗们的基业,也是靠一个人,一家,一个房头能守住的,我就常跟我们那小子说,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好生习武,眼下是用不着你,等用得上你的时候,你要是个立不起来的,我揭了你的皮。”
一个和贾母同辈是妯娌的老太太高声说着,年纪比贾母小一些,中气也十足,整个荣庆堂里都听得到她的声音,说完,猛地一静,众人去看贾母。
贾母道,“珍儿都不在了,说这些也不好,他再不争气,都是死者为大。我每想起他,万般不好,对我比正经的几个孙子都要孝顺,我这心里就总是难过,连饭都吃不下。”
说着,红了眼圈。
众人就又开始顺着老太太的话骂起来,“大家公子荒唐些也是有的,谁能想到,这么运气不好,偏生被那流民冲进去,又让官府撞上了。”
一个老太太同辈妯娌道,“听说是琮哥儿把那些流民领进去的,有听说珍儿要拿琮哥儿敬族规,不会是琮哥儿故意的吧?”
老太太骂了一句道,“谁知道那挨千刀的是不是故意的,那也是个下得狠手的,珍儿几次不与他理论,他还动手打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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