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都是过来人,哪能不懂儿子的心思,不过,既然贾琮是穆永祚的伴读,无论如何,将来他们都将是一个阵营的,皇帝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你们同窗情谊深厚,朕深感欣慰。”
熊弼臣笑道,“陛下英明,谁人一生不得几个知交好友呢?”
穆永祚海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时,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若说以前,贾琮只是荣国公府的一位庶子,单凭才华给他当伴读,份量未免太轻了一点。
但如今,他承爵宁国公府,小小年纪,身上极有从八品翰林典籍,又有爵位,偏还是个能干的。
穆永祚除非心无远志,否则不会无动于衷。
这点心思,在泰启帝和熊弼臣面前,简直是浅薄得如同落在阳光下的灰尘,飘飘浮浮,令人一眼望之。
荣庆堂里,昨日贾赦和邢夫人一夜虽凶险,到底熬过来了,贾母心里落了一块石头一样,轻松多了。
她和几个媳妇儿媳妇说着话,“几家近亲故旧要来,你们就分辨清楚,如今两府上不比先前,有什么事,相互之间有个担待,现在各是各了,那边把人得罪了,我们帮忙赔礼道歉便罢了,却不能怨在我们头上的。”
王夫人应了下来,很是为难,“都还适应不过来,宝玉他舅舅家里还派人来问,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章程,我说,还是跟以前一样,就不知道,那边知不知道以前的规矩?”
“现在还不是正经日子,出了一星半点的错,还不至于怎样。这婚丧嫁娶之事,比不得平常当家小事,错了,得罪的都是自家人,横竖管不到别人头上去。真不知道,琮兄弟怎么就这么大的胆,这几日打算如何度过去?眼看,就要过年了呢。”
“听说,都是从简办,他年纪小,外头说不到他的头上去,就怕到时候牵连到我们这边。”王夫人说了句大实话。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道理。不能让亲戚朋友们都怪到我们头上来。”贾母怒气冲冲,恨不得贾琮立时死了算了。
外头打帘子的丫鬟轻声道,“二老爷来了!琏二爷回来了!”
屋子里,几个年轻媳妇被唬得忙起身避开了去,只留了王夫人和熙凤在。
贾政和贾琏进来,先与贾母请安,又一家子彼此行过礼。
贾琏回来,先是去见了贾政。
贾敬不管家里的事,任贾琮先送谁,不先送谁,他都懒得管,在贾政的意料之中,没什么说头。
倒是贾琏回来的时候,说遇到了宫里五皇子殿下前来祭奠钟氏,他便不得不重视了,忙跟着贾琏前来,听一听贾母的意见。
“五皇子殿下居然还来了?给一个姨娘上香?”熙凤快人快语,不假思索,话便出了口。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不高兴地道,“她如今是有了诰命的人!”
最令王夫人难受的一点是,钟氏的诰命品阶比她的还要高,她连一个死人都比不过。
这都是沾了贾琮袭爵的光,若今日袭爵的是宝玉,皇上的恩典便好落在她的头上。
母凭子贵,亘古不移的道理。
当然,王夫人倒也不是在帮钟氏说话,她是在警告熙凤,给钟氏上香的人是五皇子殿下,事涉宫里,一言一行都当妥当,否则就会惹出泼天大祸来。
贾母也甚是不平。
她不求宝玉袭爵为她争取风光,她一心疼爱宝玉,想要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宝玉,谁知,横空被贾琮抢了去不说,贾琮母子所为,真是令她恨之入骨。
“来的除了五皇子和忠顺王府的郡主,还有东安郡王世子,怀恩侯府公子,西宁郡王世孙,他师父夏进也来了,夏进留了十多个亲兵说是给他帮忙,五皇子留了个管事牌子,那边的丧事,我瞧着也还行,老太太、老爷也不必为他担心。”
“我担心什么?”贾母冷笑道,“我也犯不着为他那边担心。”
王夫人则很是惊讶,“琏儿才说忠顺王府郡主?怎么郡主也来了?”
贾琏此时也不想为贾琮遮掩了,“听说,贾琮和忠顺王府的郡主都是拜夏进为师,二人是师姐弟的关系,一向……团结。”
贾琏不敢说出“亲近”二字。
与旁人不同,贾政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宁荣二府一个祖上的,况琮儿也是从荣国公府过去,若丧事办得好,不会有人说什么,若是乱糟糟的,世人又如何评说?
他们这些荣国公府的长辈们,将来又有何脸面?
他们绝不会说一个八岁的孩子不懂孝道,将长辈们都得罪了,长辈们才不插手丧事,反而还以为,荣国公府将上一辈的恩怨,栽到后一辈的头上,对琮儿不慈,也令人不耻。
但,贾政却不敢说这些话出来,钟夫人重创大兄夫妇,老太太一腔怨恨全部都撒在琮儿身上,对他深恶痛绝,不管说什么,老太太都不会听进去的。
碧纱橱里,李纨领着黛玉和三春静静地坐着,宝玉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头沾了茶水写字,写来写去都是一个“玉”字,也不知道,他究竟写的是自己的这个玉字,还是黛玉的那个玉字?
探春问道,“这么说,这边连珍大哥哥都不去祭奠一番了?”
黛玉觉得没意思,这家里闹成这样,全然不合了“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她心里也不由得生出悲哀来,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那个曾经在雪地里跪着的人,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从前还很担忧他,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有那么多帮他的人,有两个了不起的师父,也有师姐,还有同窗好友,今日这些人来,未必不是为他撑腰的。
自己还在为他担忧呢,这是何苦呢?
他已经挣扎出一条路来了,可她的路又在哪里呢?
想着,黛玉只觉得眼里酸酸的,又要落下泪来,忙用帕子沾。
宝玉见了,忙让探春别说了,哄着黛玉道,“林妹妹快别哭了,你这般为了珍大哥哥,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
黛玉忙啐了他一口,“你要死了,我为什么要为他难过?你莫非忘了,他是怎么没了的?”
黛玉说的,不是贾珍是怎么死的,而是贾珍是犯了什么事进去的。
宝玉百无禁忌的人,脸也跟着红了,深觉自己唐突了妹妹,不敢再说话了,但他心里还是惦记着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祭奠一番。
珍大哥哥待他一向不薄,况在宝玉看来,那也并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事。
外头,王夫人则越发为自家宝玉感到不值,凭什么贾琮那样一个庶子都能够搭上忠顺王府唯一的郡主,她的宝玉哪一样不比贾琮好,偏生没有这个机会。
外头,熙凤还在问,“说了什么时候的正日子?”
便是出殡之日,到了那时候,丧事才算是妥当。
贾琏道,“我也是派人去那边打探了一下,说是一切从简,钦天监择的日子,只停灵七日,明日开丧送讣闻。”
“真是胡闹!”贾母怒气冲冲地道,“他便是不心疼珍儿父子,他自己的娘也没了,这丧事比不得别的,是能从简的吗?”
“五皇子殿下留下的管事牌子蔡公公总管丧事,先太爷留下来的管家先代替了赖总管的位置,内里是珍大嫂子在张罗,我们这边就算有什么,也说不上话。”
贾琏没有说的是,那边灶上的、采买的、库房的……从前赖升在的时候,留下些得用的人,全都给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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