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是贾母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就贴身服侍的丫鬟。
身份如紫鹃之于黛玉,侍书之于探春,相伴数十年,朝夕相处,感情之深,不亚于一母同胞的姐妹。
贾母来到贾家之后,做孙子媳妇,儿媳妇的时候,是赖嬷嬷一家在帮她处处维护;等她自己开始掌家,又是赖嬷嬷一家为她冲锋陷阵,抢班夺权;等她年老了,又是赖嬷嬷一家为她固守江山,让她能够高枕无忧。
贾母呆愣了良久,才缓缓问道,“你说什么?”
“赖嬷嬷家被锦衣卫抄了!”来报信的媳妇趴在地上,如同抄的是她家一样,惊恐不已,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贾母眼睛也不知道望向何处,就那么呆呆地,唬得王夫人和熙凤脸都白了,生怕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一面派人去叫大夫,一面上前抚着老太太的前胸后背,泪水也滚珠儿般地落。
锦衣卫都抄家了,这天难道不是塌下来了吗?
“他有这个能耐吗?”
半晌,贾母说了这么一句话,可谁也没有听懂,却又见贾母腾地站起身来,“我要去见见他,这个该死的小畜生,他到底想怎样?他要为他那早死的娘报仇,让他冲着我来!”
说着,就往外走!
王夫人和熙凤对视一眼,均是在想,老太太难不成是魔怔了?这是要去找谁?
贾母已经快步朝前走了,两人不得不跟上,这种时候,谁也不敢多说话刺激贾母。
而王夫人的心里,又是一番心思,赖家被抄,对于贾母来说是被斩断了左膀右臂,但对王夫人来说,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贾母要去见的人是贾琮,虽然没有证据,但她一心认定,这件事就是贾琮在背后捣鬼。
贾母的车朝宁国府前来,贾琮披麻戴孝地迎了出去,也没有说迎贾母进来,而是噗通跪在了大街上。
“琮恭迎老太太!”
贾琮基本上是把贾母拦在了外面,没打算让她进门的意思。
而贾母此时也是气糊涂了,什么也顾不上,从车里出来,骂道,“混账东西,没了良心的黑心肠,赖家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贾琮非常理解贾母如今气急败坏,更加欢喜她这样老糊涂了的口不择言,猛地抬头,眼中已经含着了泪水,一副不敢置信又伤心欲绝的样子,“老太太何出此言?抄赖家的是锦衣卫,锦衣卫乃是皇上亲卫,老太太还请慎言!”
那锦衣卫可不是贾琮自己开的,开什么玩笑?
贾母此时冷静了下来,心里也觉着,自己是气糊涂了,她环视一圈,见宁国股来来往往还有人来吊唁,她这车拦在门口也不像個样子。
一时间,她也顾不上要进去给贾珍父子上一炷香,起身上了车,冷声道,“回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落在世人的眼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若说以前,贾琮在荣国府受的冷落,苛待,只是贾赦夫妇不慈,那今日,世人似乎找到了一个标准答案,贾琮之所以如此不受待见,其来源还是贾母。
荣国夫人的陪房被锦衣卫带走,这位老封君居然能把这样大的事赖到贾琮的身上,正如贾琮所说,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卫,难不成,贾琮一个孩子,还有这样的能耐,调动锦衣卫把赖家给抄了?
如此欺负一个才死了娘亲的孩子,还是亲祖母,可想而知,荣国府里头都烂成了什么样子?
贾政从保龄侯府出来,得知抄赖升的家,乃是锦衣卫奉了皇上的旨意,大冷的天,他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在回宁荣街的路上,贾政遇到了熊弼臣的车,他这样一个仰慕大儒之人,岂有不上前恭敬的份?
熊弼臣竟然难得地邀请贾政坐他的车,贾政受宠若惊。
马车摇摇晃晃,两人面对面坐着,熊弼臣似乎知道贾政从何而来,索性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他,“赖升自己在牢里什么都供出来了,赖家一家的手上就有七八条人命,现银自是不必说了,黄金三千多两,白银近二十万两之多,贾政啊,这只是你荣国府的一个奴才呢!”
贾政两腿一软,瘫在了马车上,半晌都如痴呆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皇上如何不震怒?”熊弼臣语重心长地道,“如今朝廷艰难到了这等地步,边境接连生事,内里又是民不聊生,广西河南等地动乱尚无暇顾及,眼看到了节上,朝廷连俸禄都发不出来了,你荣国府的一个奴才,都成了巨富,你以为,皇上会怎么想?”
“政愚昧不堪,并不知道这些事,至酿出今日之祸来,实愧对先祖啊!”贾政两行泪水长流。
熊弼臣是相信他这番话的,只是,皇上却未必会信啊!
他今日之所以会亲自前来宁国公府,为的就是他那个徒儿,一来吊唁他的母亲,二来,便是为了这桩事。
眼看进了宁荣街了,贾政与熊弼臣长揖道谢,熊弼臣摆摆手,“吾与你说这些,是听说,令堂为了这件事去寻吾那可怜的徒儿的不是,以为是琮儿从中做了手脚,竟是当众责难他!“
贾政愕然,他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冲动到了这种份上,一时间无话。
“伱回去后,当与国夫人说清楚,这事儿与琮儿并没有半点关系。唉,听说,那赖升是国夫人的陪房,一个奴才,把家业置到这种份上,当年老国公的一世英名,实在是令人堪忧啊!”
贾政羞得无地自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腿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都不知道是如何进了荣庆堂的,听到赖嬷嬷在老太太跟前的哭嚎声,他顿时生出些想法来,为何锦衣卫没把赖嬷嬷抓进去呢?
赖嬷嬷当时正在荣庆堂,是以,避过了一劫。
“老太太,奴婢听说,琮哥儿的师父和锦衣卫是袍泽,若这事真与琮哥儿无关,可到底是家里的事啊,琮哥儿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家里的事?这事,与贾家又有何关系?”贾政正人君子一个,此时也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风凉话来,“赖家三千多两黄金,近二十万两白银,赖嬷嬷怎地不说把这些银钱拿来给老太太使?到了这个时候了,赖嬷嬷也知道当奴才的本分了?”
赖嬷嬷的哭嚎声戛然而止,惊恐不已地跪在地上。
贾母也听出不对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贾政道,“母亲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说是琮儿从中间作梗,还上前去问琮儿的不是。儿子听说了,赖家被抄,竟是皇上下的旨意,赖升自己在牢里供出来,赖家这些年,仗着我贾家的势,在外头为非作歹,仗势敛财,竟然积攒巨富财产,锦衣卫岂有不插手的份?”
“老太太,冤枉啊!”赖嬷嬷哭倒在地,“这是万没有的事!奴婢一家,对老太太忠心耿耿,对家里的主子爷们,哪一个不是孝敬奉上,若有半点私心,遭天打雷劈。若说钱财,跟着主子这样的人家,自是比寻常的平头老百姓好些,可要说巨富,这是万万不敢有的事。”
“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贾母也觉着,三千两黄金,近二十万两白银,未免太过耸人听闻了一些,也有些不信。
贾政也是有些心寒,到了这节骨眼上了,母亲居然还向着这恶奴,连亲生儿子的话都不信。
“母亲,赖升的供词已呈御览,皇上看了震怒,区区一个奴才的家产,已经赶得上如今国库了。还不知道这事会如何牵连国公府,哪怕依旧要撕下这些皮毛,不定还要带上一块血肉。”
贾政坐在椅子上,面色灰败,匆匆而来的贾琏正好听到了这段话,顿时也懵了,王夫人再也顾不上欢喜,阵阵恐慌涌上心头,已是摇摇欲坠。
熙凤此时也知道怕了,牙齿都在打颤,“不是说,琮兄弟的师父和锦衣卫指挥使是袍泽吗?要不,让他帮帮忙,总是一家子骨肉,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被拉下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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